辰时一到,讲堂内,学生几乎都入了座,跪坐于铺在长木案下的软榻上,皆是噤声不语,等待着教谕的到来。
除了许琅与个别几个贵族子弟外,其他学生穿的都是学府配置的服饰,一套灰白两色成调的束袖衣袍,其上绣制了云纹图案。
谢宣轻脚走入讲堂中,刻意压轻了自己的动静。
一番巡视后,他在最为靠边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处看见了穿得花枝招展、正灵活地转着一支毛笔的许琅。
谢宣上前与许琅身旁坐着的学生低声说了几句话,对方点了点头,倏然起了身,走去另一边另寻了一处空位。
原先许琅四仰八叉地在这软榻上打了个极不标准的座,听到身边传出的动静,他漫不经意地停下转笔的动作,微微侧过头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他身边的软榻上已然空无一人,只有近旁立着那个令他看了会做噩梦的小皇帝。
“啪嗒。”
许琅手里的毛笔霎时落了地。
等到谢宣在他身旁坐下,许琅还是没合上因惊恐而张大的嘴。
谢宣笑道,“怎么不转了?”
“……手滑、手滑。”
为了自己的腰与性命着想,许琅不敢多言,用手把自己吓掉的下巴推回原位,又赶忙拾起地上的毛笔,规规矩矩地把它挂回笔搁上。
在良久的沉默后,谢宣忽然道,“你不怕我。”
“我这、这还不够怕你吗?”
这全然是陈述的语气让许琅忍不住心里犯怵,心说我非得现在立马在讲堂里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才算怕你吗。
“说句认真的。”谢宣面视前方,审视了一番其他学生的端正坐姿,又回首看向深弓着背、把脑袋靠在案上的许琅,眨眼笑了笑,“没有人在知道我是皇帝后还敢坐得这么放肆。”
“你都知道我讨厌你了,我就算立马磕头给你做孙子,那也全都是装的。”许琅瘫着一张脸,半沉着嗓子含糊道,“你搞你的鸿鹄大志,我做我的废物,两年后,你把我逐出学府,就不用看见我了。”
虽然谢宣装纨绔装了半载,但还是头一遭见到真正的纨绔。
但样子总归还是要装的。
谢宣侧了身,单手支着下颌笑道,“你不是刚才还说,我们是好兄弟吗?”
“千万别。”许琅单手撑地向后倒,伸出另一只手,遮挡住面前这张生得祸国祸民的绝世妖颜,“是在下不配。”
这个许琅讲起话来与谢宣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大不相同,而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与许琅搞好关系,便绝不会任由两人的话题停在此处。
“许公子方才喊我狗皇帝的气魄哪去了?”
“纯属童言无忌,其实在下才三岁,只是发育得好。”
“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闻言,许琅投来一道状如死灰的目光,“没事的皇上,不是你的问题,我爹也看不出来。”
要拉近与许琅的关系,最首要的就是要了解他。
谢宣想了想,又道,“许大学士为许公子整日如此操劳,许公子心中却没有一个像样的目标。”
许琅忽然嗤的一笑,终于从案上抬起头来端正了姿势。
他又从笔搁上取了只毛笔,戳了戳坐在前座的学生的后背。
前头的学生刚一转头,许琅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转头的学生把燕雀阁的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神情却有些木讷,他板滞着目光,顺着话答道,“戚孟。”
许琅又问,“你爹是做官的吗?”
名为戚孟的木讷少年点了点头。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我父亲要我做官。”
似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许琅将毛笔挂回笔搁处,催促道,“好了,问完了,你转回去吧!”
戚孟已然感到相当的不明所以,但碍于许琅流里流气的纨绔模样,还是乖顺地转了回去。
等到许琅转头看他,谢宣才问道,“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无论我问多少个人,都会得到一样的回答。”许琅笑道,“你觉得我没有目标吗?我从娘胎里生下那一刻就知道我此生的目标就是做个废物的纨绔,娶个只贪图我钱财的美人,生个漂亮女儿或者废物儿子。”
见谢宣不吭声,许琅以为他这是不信自己的前半句话,低声道了句“再走着瞧”,便又往后头转了个身,探头向身后端端正正坐着的学生。
他身后坐着的,是一位烟眉俊目的秀气少年。
许琅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面对许琅这样突然的打扰,他的面上已经浮现了些许不悦,但依然强撑着平淡的面色答道,“宋邵钦。”
“你爹是做官的吗?”
闻言,宋邵钦凛着面孔,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舅舅是当朝丞相宋忠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