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从皇宫回宁王府之后,宁王脑子里那根轴像是终于转了过来,倒是一嘴也没提让叶小舟回地牢的事。
但两人之间毕竟是伤了筋动了骨,现在要是再睡在一张床上,谁心里都变扭。
马车停下之时,景旼不冷不热地对叶小舟说:“只要不踏出这院子,你自己想住哪便住哪。”
叶小舟眼下还没收到他爹的信,对景旼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态度,听宁王这样说,倒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知道叶弘方可能不会死,他们还有再见的可能,叶小舟就不那么想死了,日子到底还有奔头可言。
他俯身出了马车,不等芝兰过来扶他,便一脚□□了马车。
宁王在里头微微皱眉,很看不惯叶小舟这样粗手粗脚的模样,韩修平进车厢来挪他的马车之时,忽然听见宁王略带哀怨地咕哝道:“昨日才动了胎气,今日也不知道仔细些……”
“王爷若是担心,不如亲自与王妃好好谈谈。”韩修平憋着笑道。
“谁担心他了?摔了那也是他该,”景旼冷着脸道,随后他话音一顿,而后才道,“你一会替本王去厨房看看,本王之前吩咐他们做的补汤若是炖好了,便趁着那谁睡前给他送去,让送汤的家奴看着他喝完再走,省得他忘了喝。”
韩修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一声很失礼的气音,见宁王脸色一黑,像是又要赏他板子,于是立刻便收住了,一本正经道:“遵命。”
叶小舟回到后院之中的时候,陈梦初已经替他换好了新的被褥。
“少爷,你回来了?”陈梦初见叶小舟没回地牢去,心里的一块石头好歹是落下了,“奴婢见着今日日头晴得很,便自作主张将少爷的那床棉被拿到院子里去晒了,晒了一下午呢,晚上少爷盖着肯定舒坦。”
叶小舟闷声道:“你有心了。”
陈梦初总觉得自从叶小舟在地牢里呆过之后,整个人像是沾染了那里头腐朽的潮气,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死气沉沉的,半点朝气也没有。
虽然三人窝在一辆马车里,逃去平江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地觉得比她大了三岁的叶小舟太天真,像小孩。
但她还是觉得从前的叶小舟好,其实乐观是种很有感染力的情绪,那段时间里,她也和叶小舟一样觉得未来太值得期待了,快乐好像也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皇宫怎么样?大吗?比你家……”陈梦初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口,而后话锋一转道,“皇上怎么样?头上长犄角吗?袍子下头有龙尾吗?”
叶小舟低眉笑了笑:“你想什么呢?皇帝就是个普通人。”
若不是这儿没有旁人,陈梦初就要上前捂住他的嘴了,没人敢说皇帝是个普通人,尽管他与普通人毫无差别。
但叶小舟能笑她也很开心:“不都说天子是真龙吗?”
这话搁从前,叶小舟或许会将信将疑,但现在见过了那所谓天子,他觉得这话简直是编来哄小孩的。
“真龙才不会有那么多坏心眼呢。”叶小舟嘀咕道。
景泠说那一番话是为了什么,叶小舟也能猜出个大半,他又不是真傻,从前那是上了景旼的当,被他骗得晕头转向的……而且他那时候是太喜欢他了,才会不栽在他所构建的骗局里。
他说的很小声,但陈梦初还是听清了,她笑道:“少爷你还真敢说。”
“对了,”她的笑容一浅,忽然又道,“今日是表哥被遣去别庄饲马的第二日了,其实奴婢也不想因为这事而叨扰您,惹您烦心,只是他毕竟是和我们一道来的,宁王的手段奴婢也见识过了,所以有点担心……”
叶小舟咬了咬唇。
陈梦初的那句“和我们一道来的”,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成晓风对他的恩情,怕他就此不理会成晓风了。
叶小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成晓风的事当然没忘。他一路护送他回叶府,却也没收到什么回报,如今苦巴巴陪他到了洛京,反而还要被遣去别庄饲马。
但叶小舟觉得自己即便开口,也是给景旼找了个可以羞辱他的机会罢了,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又想要他留下他爹的命,又想要掌控更多。
而且成晓风在别庄苦是苦了些,但至少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叶小舟有了私心,想在等到叶弘方的亲笔信后,再向景旼提成晓风的事,以免又莫名其妙把他激怒了,到时候他不愿意履行承诺就完了。
“再等等吧,”叶小舟的声音有点哑,“明日你先去我那箱子里拿点银子,托个可以自由出入王府的家奴送去给他,好歹能打点一番,不至于太吃苦——也别忘了赏那家奴一些银子做报酬。”
陈梦初点了点头。
说完叶小舟便进了屋,陈梦初跟着他身后,原想替他换下这一身略显繁重的锦袍,没想到竟被叶小舟拒绝了。
他说:“我自己来吧。”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出自于自己的意愿,不再想一直依赖着别人活着了。
叶小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再只凭心,而是要事先思虑利害。因为叶弘方不在他身边了,景天柱又是一场骗局,再没人拿他当小孩了。
不过虽然说得轻巧,但今日穿的这身衣裳毕竟不比寻常,层层叠叠地压了好几层,叶小舟笨手笨脚地解开那藏在内里的丝带,直到脱的只剩里衣,他才停了下来,打算叠丢在床榻上的衣裳。
“少爷,这您就别逞能了,”陈梦初见叶小舟叠得稀里糊涂,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拦住他道,“待会奴婢送去给洗衣房的家婢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