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夏末秋初,日复一日弱下去的蝉鸣声中间或夹杂着几声蟋蟀叫声,这声响像是惊动了树梢上日渐枯黄的树叶,偶尔会有半黄半青的枯叶飘然落地。
景旼坐在庭院之中方亭的石桌旁,手中漫不经心地将方才在花圃中揪来的两根狗尾巴草编织成兔子的形状。
“王爷,”吴管家领着那陈大夫朝着方亭走来,而后俯身行了一礼,“陈大夫想见你。”
景旼将手中编到一半的兔子放下了,微微笑道:“刚巧本王也想找你,替王妃诊过脉了吗?他身子如何?”
陈大夫跪在那石桌边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王爷的话,草民方才是给王妃瞧过了,只是……”
他左顾右盼似地扫过吴管家与韩修平,想暗示景旼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宜让别人听见。
不必景旼开口,吴管家从来很识相,他往后小退一步,而后道:“王爷,倘若无事,奴才这就先告退了。”
景旼微微点了点头,见吴管家很快退走了,他的目光便落回了陈大夫的身上:“这儿没有外人了,你说吧。”
陈大夫抬头看了立在宁王身侧的韩修平一眼,心想既然宁王让他留下,想必这位便是他的心腹,没什么话不能听,于是便如实道来了。
“草民方才替王妃诊脉,发现他腹痛的原因乃是因为动了胎气,草民诊出来的乃是喜脉,单凭这脉象来看,显然已经一月有余。”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景旼的脸色。
不料景旼面上波澜不惊,只是拈起茶杯,呷了口茶:“当真?”
陈大夫忙道:“草民寻医问道二十载,这种脉象是不会看错的,再说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草民怎敢随意糊弄殿下?”
若按陈大夫先前所猜测的,宁王妃这野胎必是在出嫁前便与人有染怀上的,他以为宁王听见了此事会勃然大怒,要么闹到皇上那去,要么就私下里叫他开上一副药将那野胎打掉,但景旼看起来却实在太平静了。
“本王知道了,”景旼淡淡然问道,“那他的身子如今怎么样,能调养好吗?”
陈大夫总觉得这宁王话里有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王爷的意思是——要留下这孩子?”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宁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配上那张冷俊的脸,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神,他这样的笑容可比勃然大怒要可怕得多。
韩修平适时提醒道:“王爷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不要私自揣测殿下的心思,当心自己的脑袋。”
“是草民误会了,还请王爷恕罪……”陈大夫知道这回是自己想错了,于是便立刻垂首回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只是微动胎气,只消好生静养,草民再开几服保胎的汤药,自然是无碍的。”
景旼收了笑意,而后道:“那便好——王妃他怎么说?”
陈大夫叩首道:“草民不敢欺瞒殿下,王妃恳求草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要草民对外只称说是吃坏了肚子,只不过这毕竟不是小事,草民心知还是该由王爷来定夺。”
“赏吧。”景旼往后一靠,手上又捉起了那只草编的兔子,开始编那兔子的前半段。
待在景旼身边这么些年,韩修平已经熟知景旼的各种暗话,一个“赏”字,其实就是要了他的命的意思,宁王杀伐决断,不留半点把柄,但韩修平总觉得这大夫罪不至死,留着也不至于会是个祸端。
他朝着景旼作了一揖:“殿下,此时作赏,不免太早了,王妃这怀胎九月,也总得有大夫照料着,不如等这喜事落地,殿下再行赏如何?”
景旼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那只编好的草兔子摆在石桌上,嘴角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笑意:“也罢,便按你说的做吧。”
“那属下便送送陈大夫吧。”韩修平道。
陈大夫还苦闷着那将到手的赏赐就这样飞了,心中埋怨韩修平这是管的哪门子的闲事。
而韩修平只是默然将他送到了院门口,而后轻声道:“陈大夫该庆幸今日王爷心情好,否则大夫从今往后便只能留在这王府之中了。”
“公子为何这样说?”陈大夫面上略有诧异之色,这口中才刚问完,他的脸色便立即就变了,“您是说……”
韩修平轻声道:“大夫若想活命的话,便知道该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陈大夫慌忙朝他一拜,后脊窜上一股生理性的冷汗:“陈某会当谨记,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韩修平言尽于此,也没打算受陈大夫这一拜,他倒也不是为了这位其貌不扬的陈大夫,只是不希望景旼越陷越深,他跟了宁王快十年,眼看着他越长大越冷血,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陈大夫慢走,韩某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