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姒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见识到云清的脆弱。
她见到的云清是虽穿着官袍站在朝堂上却永远都仿佛游离于世俗之外,眉眼?清贵,惊艳了岁月,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从床上走到榻上三五步的距离,他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沾湿了两鬓的发,洁白似玉的脸颊微微泛起潮红。
他连呼吸都是克制的。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巨大的喉结处压抑着的痛苦。
她怎么可以这?样待云清!
她怎么可以留他一个?人在这?样孤寂的院子里,就如同屋外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伴随着孤苦无依的岁月,仰望着头顶这?片流云飞花的天空,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这?些年,她都瞎了吗!
云清坐在榻上瞧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平息了一会儿胸腔处的痛楚,抬眸看着她,向来清冷的眼?里多了一丝羞赧,“吓着你了——”
他一句话未说完,立刻转过脸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云清——”秦姒大惊,连忙上前?替他拍着杯,急得不知所措。
他的咳嗽来势汹汹,似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面色潮红,似是气息顺了些。
秦姒瞧见他手背到身后去,一把捉了过来。
云清却不肯,拳头握得紧紧的,冲她摇摇头,“我真的无事。”
秦姒固执的掰开他的手,只见他毫无血色的掌心处有一滩刺目的鲜红血迹。
她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涌出?眼?眶。
云清瞧见她哭了,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起来。
这?些年,她甚少在他面前?这?样掉过眼?泪。正因如此?,这?样的眼?泪杀伤力实在太?大,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你怎么了?”他伸手替她抹去灼热的眼?泪,嗓子有些干涩,“我真的无事。”
秦姒看着他,眼?里的泪顺着眼?角爬满了脸庞,流到嘴里,又咸又涩,如同她的一颗心。
她哽咽,“什么叫无事,你告诉我什么叫无事!”
云清不说话。
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这?副病弱的模样,就是怕她心中有愧疚。
可藏来藏去,究竟是没能?够藏得住。
他看着屋外晴好的天,低声道:“我真的无事。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修养几?天就好了。”
秦姒却不许他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修养几?天。她擦干净眼?泪,大步走出?门?外,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红袖,道:“立刻叫人准备马车来接太?傅——不,接朕的侍君进宫!”
红袖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出?去着人过来收拾。
一会儿的功夫,红袖便回来了。说是外面马车准备好了,可随时出?发。
云清不肯走。
他如何能?走。出?了这?个?院子,他身上的毒,他的秘密,也许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秦姒见他执意不肯,以为他是因为齐云楚,在窗口伫立良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蹲到他面前?将他冰凉的手捂在掌心,仰头看着他,目光坚定,“我已下令禁止他出?入内宫。”
既然早晚要舍弃,那就现在舍了吧。
只要她还是皇帝,喜欢的男人以后总还会有,可是云清若是没有了,她该如何是好。
有些习惯是侵入骨髓的,不是一次欢好,一场情爱可以代替的。
“云清抽出?手摸摸她的头顶,眼?神里多了一些暖意,“陛下无需为了我为难自己。”
秦姒眼?睛发涩,“那云清又何须为了我为难自己?”
不,我甘之如饴。
云清心里这?样想,却并没有说出?口。从前?没说,是心有期待。如今不说,是毫无意义。
他微微叹息,“陛下如今根基未稳,若是此?时因为我与齐世子彻底翻脸,难保他不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陛下走到这?一步,经历了太?多,舍弃了太?多,无须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免得后悔终生。”
“那朕就杀了他!”秦姒一听到“将死之人”四个?字,心都要揪起来了。
只要解了她身上的蛊毒。
他是个?疯子。只要他在一日,她便永远受制于他。
她秦姒此?生绝不受制于任何人!
云清摇摇头,“你若杀了他,齐王必定举兵造反。一个?齐王,大燕且有足够的兵力阻挡。可是陛下别忘了,其余五王一直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陛下的位置。到时候若是他们?联合在一起,陛下可有胜算?且就算胜了,这?样的国之大祸,必定影响到国运昌盛。届时,其他周边的国家必定趁火打劫,大燕岌岌可危!”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嗓子眼?又开始痒,喘息有些急促。
秦姒连忙扶着他,叫他倚靠在自己怀里,将手边的茶捧到他嘴边来。
云清吃了茶,呼吸平缓了些,用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眸看着她,“更何况,陛下舍得吗?”
他说的这?一切,秦姒如何不知道。
一个?齐云楚,背后牵扯的是利益,日难以制衡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虽心中恼他,可却不敢轻举妄动。齐王是个?极其护短之人,若是她真的动了他,指不定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
还有就是,云清说的对?,她舍不得。
若是换了旁人在她体内种了蛊毒,她早就不知如何折磨那人,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儿便是。
可因为是齐云楚,她根本?就舍不得伤了他。
也不知是不是云清躺在她怀里的缘故,她的心口又开始疼。一阵比一阵的密集疼痛叫她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疼得忍不住想要推开云清。可眼?下云清这?样脆弱,她怎忍心叫他难过。
她心口疼痛难忍,心里面对?于齐云楚的怨气未免也多了三分,咬牙道:“舍不得,总是要舍,心里疼一疼,总会过去的!”
她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亲了一下,捂着胸口挤出?一句话,“我还有你!”
云清却不知她体内种了蛊毒,不过是当她说了气话,叹息,“这?世上,唯有心爱之人不可取代。而云清,从来都不是陛下心中的那一个?人。”
“云清!”
“天色暗了,陛下回去吧。陛下放心,我这?是自幼的旧疾,养一养就好了。”
秦姒见他执意不肯,心口此?刻疼得叫她整个?人都躁动不安,只得嘱咐了他几?句,说明日再来瞧他,转身出?了院子。
待秦姒走后,云清透过窗外看了一眼?廊下转角处柱子后的一抹绯色衣角,“出?来吧。”
一身绯色家常衣袍,眉眼?清贵,神色傲然的云溪自柱子后走了出?来。
他道:“二哥哥为何不随她进宫去?”
那些不曾在秦姒面前?表露出?来的痛意自云清眼?眸里溢出?来,叫人见之伤心。
他抬眸看着暮色四合的天,清冷的眼?里映进无边的孤寂,“云溪,时至今日,我又何须自欺欺人,她确是变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