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樱闻言,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她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失神地盯着地面久久不语。
这让身在高空的兰花看得一阵心酸,怜悯之意不由生起。她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天帝和一魔头一同爱上了朝樱,而朝樱却心另有所属。偏生那人顾及天帝,始终即若即离。
朝樱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远到天庭之上。
她和他两人之间,有过那种魂牵梦绕的相思吗?
那时,她随着同伴们到天庭,御花园里相遇,大家客气地招呼。他总是彬彬有礼,微笑着点头。笑容疏疏淡淡,如晴空之上飘过的的流云,薄透轻软。是什么时候,她的目光开始频频停留在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身上?是他一袭白衣之下的温润如玉,还是他转身之后落寞的背影,深深地打动了她?
而他,仿佛感受到她的心意,带着略不同于往昔的微笑,主动停下来与她说话,从容地看她在花丛中忙碌。有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并肩行使在御花园的小径上。那时,他会说些神界里有趣的事儿,或者什么都不说。然而即使不说什么,他们也不觉得有何尴尬,不时相视一笑,群花失色,云倦风轻醉。
可是,他心里有她吗?朝樱迷惑了。他对她,若即若离,似有情又似无情。他们只是默契地走着,相隔一人的距离。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亲近,也从未表白过一句心意。他的微笑,有温度却没有热度;他的温柔,似乎并不专属于她。可是,为什么每次在她下定决心远离他时,他又自动出现在她面前,专注地帮她剪枝修叶。他仿佛一团谜雾,仿佛谁也休想拨开那团谜雾,从深不见底的雾里看出究竟。
有一天,百般无聊的天帝,从亭里意外地看到了樱树底下的她,眼前一亮,对她一见倾情。此后,天帝的纠缠有增无减,几乎每天侯在樱树外的亭子里,找各种借口遣人请她上天庭,或者打着请教的幌子,换了便服到青莲峰下见她。
他知道后,便开始很少出现了。路上偶尔相见,他又恢复回了以前的客气,对她点点头擦肩而过。任凭她苦恼,追上去唤住他,他却用淡远的语气,轻轻一句:“请问仙子有何吩咐?”
忽然之间,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他的疏离之前溃崩而散。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至不见那袭白衣的一片衣角。
花帝见她神思恍惚,知她心下难过,大约也心有不忍,便道:“你且起来说话罢。”
“是。”朝樱慢慢起身,脸上略带了点哀戚的神色。
花帝暗暗叹了一口气,起身踱下台阶,来到朝樱面前,语气里有些无奈:
“本王罚你堕入凡间,亦是无可奈何之举。你在神界一日,天帝必将纠缠不清,若屡屡来寻,那王母定不会善罢甘休,找各种理由羞辱于你。还有那魔头,此次空手而归,也绝不会就此放手,谁料以后会有何糊涂举动,累及你的名声。这也算是你的劫数吧。你下凡后,须经过十生十世的轮回为人,堪破情关方能上来。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许他们渐渐把你淡忘,不再纠缠于你。而你,亦可通过人间种种经历,看淡欲求,放下心中执念,从而跳出无崖的相思之海。本王不愿见你作茧自缚,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心无旁鹫,有新的生活。我已将神识刻入你其中的一缕魂魄,人在魂便在。我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朝樱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无奈。花帝觉得一股深深的伤感涌上来,挥挥手道:“你这去吧。”
“是,”朝樱应了一声,凄然一笑,又轻声道:“也请陛下保重。朝樱这就去了。”说罢,转身慢慢向殿外走去。
兰花这时看清了她的模样:两只清潭般明澈的眼睛,含着淡淡的水雾。亮黄色的柔纱长裙,衬出她纤纤弱柳般的身姿。挽纱飘飘,似欲随时都能乘风而去。然而她的步伐,异常坚定。每一次踏足,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重若千斤。
她看着朝樱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雾后,许久未曾回神过来。
花帝颓然地倚靠在宝座上,喃喃说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我如此,你亦如此。”
为何花界之仙,情不动则已。一旦动情,便至真至深,永无回头之路,至死方休。若是两情相悦,倒还能成就美满姻缘,得以长相厮守。然而往往事与愿违,轻者便黯然伤神,重者却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只因他们执念太深,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心里也只容得下一人。
浓雾慢慢散去,兰花眼前的景像消失。面前,还是那个小湖泊,湖中,还是那朵富丽华贵的七彩大牡丹。她揉了揉眼睛,确信方才只是一场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