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涩声道:“好,都依你。”说罢伸过手来,“我扶你回去。”
次日一早,兰花跟四名仙娥告别,郑重地向她们道了谢,这才出了寝宫。抬头一看,外面站着一个小仙童,旁边还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异常的神俊矫健。马背上生两翅,弧线优美,洁白的羽丝上似乎闪着一层柔和的光芒。
“姑娘,这是陛下送给您的马儿。”仙童将缰绳递给她,她接过缰绳,触手微凉。低头一看,这缰绳如一根透明的绞绳,只是转眼之间,便从她的手中消失。她不可置信地摊着手心。
“好了,天马已经认主,从此以后只听姑娘一人的命令。”仙童乖巧地说道,“陛下还吩咐过,这马儿不需要特别喂食,风餐露饮或者清水即可。”
兰花又谢了他,这才领着那马儿往南天门而去。出南天门后,便可以骑马下界。她回头看了看高大威武直入云宵的南天门,微微叹了口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只是人生无数段过程里其中的一段。
唤过马儿,正欲翻身上马,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优雅男声:“兰花姑娘。”
她蓦然回首,见到来人,呆了一呆。玄昕一袭白衣,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一如往日的儒雅,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满天的金辉,在他如云般轻透的笑容里黯淡失色。
“玄大哥。”她低声呼唤了一句,声音似乎很平静。好像两人之间,在路上恰好遇见,便点头问好一般。可是她加快的心跳,仍然出卖了她心底的一丝慌乱。
“你要走了?”玄昕的声音听不出感情的色彩,仍是淡而有礼的。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可是如果仔细看看他的眼睛,便可见他的瞳孔之中,映着两团淡淡的绿影。
眼前的少女,青丝墨发,素颜净肤,一身翠绿色的衫子,更衬得她明眸如水,清灵毓秀,恍然便是昔日那楚楚动人的模样。
“是。”
“今后无论神魔之战结局如何,希望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你不需要承担不属于你的责任,做好自己即可。这是男人们之间的战争,是权利与欲望的战争,你不应该被席卷进来。”
兰花猛然抬头,讶然地盯着他:“你都知道?”
玄昕没有回避她的视线,神情是那么从容自然:“我当然知道。”
她努力地在他脸上搜寻,哪怕有一丝丝细微的变化也好。可是,令她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眸深沉如水,犹如青莲峰下的湖,清澈却望不到底。那仿佛恒古不变的微笑,这刻极近又极远,极真又极幻。
他的云淡风清,便是真的云也淡,风也清。
对视之间,两人一阵静默,好像都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从何说起。可是,两人之间,好像又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她和他,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萍水相逢么?
兰花忽然轻轻一笑,宛如青荷初绽,惊鸿一瞥,说不出的美丽空灵。周围的阳光,在这一刻变得薄透缥缈,仿佛隐入那令人扼腕叹息的笑容之后。
“谢谢你来为我送别。更谢谢你,终于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放下了以前卑微的执念。保重。”
说罢,她的目光不再停留,亦不再回首,利索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白马昂首嘶啸一声,踏云绝雾而去。
玄昕的脸上,在她转身的刹那,终于起了一丝波动。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他的目光,穿过层层的云雾,落在了那个越来越小的绿点上。他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有意无意的伤感。
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天轨的循环,她到底还是来到了天庭。然而,在他的预料之中,她的到来,在天庭掀起了一轮巨浪。在这巨浪之下,众神们惴惴不安,都在猜测和观望,尽管他们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其实与那百年前的女子,乃是同一人。不一样的是,她对他终究放下了,放下了一切,毫无牵挂地决然离去。
好吧,他是个胆小鬼,承担不起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以前要不起,现在更要不起。他有太多的责任和道义,这些责任和道义,足以将他捆绑得死死的,不透一丝缝隙。可是,同样作茧自缚的,又何曾只是他一个人呢?
在他低微的叹息声中,另一个躲在南天门高柱后的少女,也悄悄地发出了一声轻若无的叹息。昕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能让你偶尔失神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八老口中所说的她?
她离去了,你一定很难过吧?或者说,她已经忘记了一切,你一定很惆怅吧。虽然她只是你的一个梦,不过不要紧,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孤单,我会跟你并肩作战,永不分离。
南天门高柱后的少女,好像要坚定自己的决心,表明自己的心迹,宣誓一般,悄悄地竖起了拳头。
观尘台上,一位美少年低头俯视着人间的方向,脸上带着眷念和不舍,良久不语。他的身后,并列着八名面面相觑的老人,八双眼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们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声充满不甘又无奈的叹息。
只是当我朋友么?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并非只是把你看作我的朋友而已。八卦山上的戏言,并非一时的兴起,而是忐忑的试探。只是为何,偏偏让我在错误的年纪里,错误的地点,遇上对的你?
云雾中,那白点载着绿点,在一纵一纵地消逝。马上的人儿,并未察觉在这万里高空之上,数道藏匿在厚厚云层里的复杂目光。这目光里,有担忧,也有释然;有离别,也有放下。从此,纵然近在咫尺,你我亦如天涯之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