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不远处的山脚下路边,隐隐出现一个亭子的模糊轮廓,于是车夫便努力驱车前去。近了一看,果然是间挡风避雨的亭子。里面还立着一位气质飘飘欲仙的年轻男子,白衣素鞋,让他几疑为神仙下凡。
车夫生怕自己的言语唐突了年轻男子,用了恭谦的口气,极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爷儿,还请略微移步,好让小的借过,免得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贵袍。”
那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老丈人自管进来。”人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开到了另一处。
马车停稳后,车夫跳下车辕,拢着手跺着脚,笑呵呵地向这名神仙男子点点头,又望望亭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鬼天气,可真冷呵!”
“这么大雪天的,老丈人怎地出来做活?”年轻男子主动开口了,声音如同清泉般流淌过山涧般悦耳,平易近人里隐隐透出一种天然的优雅。
车夫嘿嘿一笑,眼睛向车厢里瞟了瞟,不太自然地说道:“这里面有一位姑娘,因为急着出城,所以小的便接了活儿送她出来。”
他心里一边想着:可真奇怪了,从来只听说美人一笑倾城倾国,这位年轻男子怎么只是轻轻一笑,害得他的一颗久经磨砺的老心脏激动得管不住了?乖乖,要是女子见了,还不得连魂儿都给勾走?只消这年轻人说一句看上谁了,那谁谁谁还不心花怒放地双手把心儿奉上?
“如此说来,车中的姑娘,应是在下所等之人了。”年轻男子扫了车厢一眼,那深遂明亮的目光便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油布帘,落到了兰花身上。
车夫听得一愣,说道:“这个么,小的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年轻男子转向轻厢,含笑间温言有礼地说了一句:“兰花姑娘还不肯出来么?难道是嫌在下出现不是时候,不愿出来相见?”
车夫赶紧抢过去掀开车帘。兰花呆呆坐着,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然而眸中却揉了一丝淡淡的恍惚。早前听他说第一句话时,便犹疑为梦,此时知道了真人就在面前,反而生出了几分不敢见的自卑怯意。
“玄,玄昕……”兰花半天才小声叫了一声,真君二字终于没有出口。玄昕点了点头,似不愿意让别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然后把手递给她,扶她下了马车。
待她站稳了,玄昕对车夫说道:“老丈人,多谢您了。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送到,趁此刻风雪变小了,您老赶快请回吧。”
车夫瞅了他一眼,又瞅了兰花一眼,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呐呐地说道:“姑娘,这,这个……”
兰花向亭外望去,风雪果然已不像来时那么急,也不知玄昕施了什么法术,好叫那车夫方便回去。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朋友既然已经来接,就无需再送,老伯还请回去吧。”
车夫心下大喜,既不用辛苦载送,又白白得了车马费,哪还有再坚持的道理?征得兰花同意后,把她的大包裹拿了下来,放在亭里的石椅上,然后向两人告辞,掉头驾了马车高高兴兴地往萍州城而去。
车夫走后好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兰花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隔了一会儿,玄昕先问道:“你在人间这段时日,可有曾悟彻到什么?”
兰花愣了愣,脑海里往事纷沓而来。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母亲在世时于佛阁前所诵念之词,一句句清晰无比地响起在她耳边: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她默念此几句,有些黯然道:“真君指是否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玄昕听得哑然失笑,说道:“我尚且做不到跳出七情六欲之外,又如何能强求你四大皆空?”
“一切有为法,皆是虚妄。犹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佛经长有,凡所有相皆不可得。”兰花却叹了一口气,“偏偏我还是放不下。”
“是心有所系,欲不能求,才心有不甘而不愿放下吧?”玄昕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悠悠道,“不过,你能参悟到‘人生短暂如梦如幻,世间万象如过眼云烟’这一层,已经很难得了。”
兰花凝望着亭外那一片朦胧的天地,有两三片雪花飞沾到她身上,或者轻轻跌落栏上,飘至脚下。玄昕陪了她,静静地看着那片乱舞的雪花,不作言语。
她默然半晌,许久才展颜一笑,说道:“玄昕真君出现在此处亭中,难道只是来找兰花我谈禅论道,看近日是否有进展吗?”想来玄昕在这里等着,早已算到她要走这条路。否则哪有这么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