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尚在一家大型商业银行工作时,熬过了部门初创最繁忙的阶段。部门效益不错,人员自然也源源不断地涌入,工作真的用一张报纸、一杯茶,做几张报表就可以打发了。我的孩子过了咿呀学语的艰难时期,找到保姆我也轻松了很多。我那时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在数年的工作中磨去了棱角,似乎一眼可以看到五十多岁退休的样子。就这么混下去似有不甘,我想不如读个在职研究生吧。我的领导瞪着眼睛看我简直像恐龙,“我问你,你读研究生想干什么?有个文凭能改变什么呢?趁早别花那些冤枉钱和时间了。”领导的父亲是教授,妹妹是北大毕业后前往普林斯顿大学深造的,她自己也是大学毕业的啊。我顿时被打击得再不想继续教育的事了,那就坐在办公室看看闲书也行,我总不至于和很多同事一样,上班中间溜出去炒股(其时没有网上交易,都是在交易所交易的)、逛街,甚至买菜做家务去吧。遇到部门开会,总是留守的我就通过传呼机唤回四散在外的同事。实在闲极了,我就一口气爬到顶楼24层,再走到中间健身房锻炼一会,也经常踱到办公楼附近的一个小店。
那个小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塞纳河”,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但的确很有些品位,从它旁边红红绿绿的烟酒铺面或者餐饮小馆中玉树临风一样突显出来。门脸是乳白色的基调,是用表面粗糙的瓷砖装修的,上面刻着深咖啡色的半圆线勾图案,透出雅致、古朴的味道,“塞纳河”三个正正方方的字就刻在最中间。店里迎门和两侧摆放的都是有甘肃特色的工艺品,但绝不像其他工艺品商店那么大众化,如夜光杯、雕漆工艺、雕葫芦、铜奔马之类的,而是一些非常别致的东西。比如临夏马家窑文化的仿制陶罐、敦煌壁画里藻井图案的丝巾、飞天图案的杯垫、工艺伞等。拿起圆形的纱扇轻轻扇动,扇面上的飞天仙女似乎在翩翩飞舞,我自己好像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像淑女了。最让我心仪的是仿制敦煌石窟的佛头塑像,据说是获得过全国工艺美术品大赛金奖的作品。那一个个表情端庄、典雅,透出慈悲微笑的佛像,只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静谧和欢喜。
这个店面挺宽畅,工艺品不但印制精美,包装考究,摆放也很有特色。陶罐不是一排摆放在柜台上,而是陈列在墙上一个个小格子里;伞都是撑开悬挂起来,红色图案、黄色图案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或者像新颖的吊灯,那些飞天图案恰如其分地成了房间的装饰品。店里客人不是很多,非常安静。每次欣赏完这些工艺品,我会拿起后面书架上的书翻看,遇到喜欢的买一两本。
这里兼营的书并不多,都是偏文艺类的书籍,我在那里买过《汪曾祺小说选》、《张承志作品集》等等,后来经常去买的是《三联生活周刊》。这本杂志当时市面书报亭没有销售,只在此一家代销。有时候拿到的是已经过期的杂志,但我还是喜欢它独树一帜的风格。我成了店里的常客,感受它让人赏心悦目的氛围之余,买一本《三联生活周刊》或其他闲书,回办公室打发闲余时光。这个小店于我,简直像荒漠中的一弯甘泉。
99年国庆节,我要带孩子去上海参加大学室友的聚会,顺便让她们看看干儿子长什么样了。我早早就开始筹划给她们送什么最能表达心意,想来想去,“塞纳河”成了首选目标。我93年结婚前她们凑在一起热烈讨论,最后给我捎来了首饰盒、日本SOGA的烟灰缸和羊毛衫等礼物。我95年刚生完孩子,兰州还没有纸尿片卖,她们从上海买了,连同衣服、玩具和其他婴儿用品一起陆续寄给我。她们比我这个初为人母的想得更周全,连婴儿背包带、暖肚、浴帽(是个宽帽檐但头顶是空的,给孩子洗澡可以遮住水和洗发液)都备全了。我儿子的干妈在他半岁时去新疆旅游,顺便来兰州看她毕业前就预约好的“干孩儿”。尽管我毕业前连男朋友在哪都八字没一撇,但她们就预言我肯定是宿舍第一个结婚生孩子的,她们总是那么有预见啊。儿子干妈除了给孩子买的衣服,专门嘱咐我,她们都担心我有了儿子就忘了自己,千万要记得爱儿子的同时爱自己,她们特意给我买了真丝连衣裙和四件套的真丝睡衣。此后,她们一直给我和儿子邮寄上海“杏花楼”的冰皮月饼,让我对上海点心的喜爱在兰州延续了很久。
我那次给她们买了马家窑文化的仿制陶罐,简单的黄陶和黑色花纹,虽然粗糙但很有些拙朴、厚重的艺术感。2001年我去参加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我又去“塞纳河”选购。那次我给全班女同学每人买了一条藻井图案的丝巾,丝巾外包装的红色纸盒非常精致。我给男同学买了壁画图案的杯垫,杯垫做得不像家居用品,完全是艺术品,我自己也买了好几套收藏。南方同学说“我们这里就是产丝绸的呀,你怎么还这么老远买丝巾来?”我说藻井图案可是只有敦煌壁画里有啊。一转眼十年过去,我今年大学毕业二十年了。前不久我收到美国同学的邮件,她写到“敬佩你的乐观,感动你的善意。你送的敦煌丝巾我一直珍藏在一个标着‘Jennifer’sMemories’的箱子里面。我也一直记得你英俊儿子的长眼睫毛”。十年时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远隔重洋,我们彼此心底还留存着昔日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