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伤身,简宿涵以为云婉仪此刻应该是卧床不起的,结果刚步入阁中,就依稀瞧见一蓝衫女子正坐在书桌旁捧书看词,肩上披着一件月白绣墨色兰草的风披,整个人瘦削无比,喉间时不时还传来压抑的低咳声。
真是个美人,哪怕看不清脸,通身气派也是令人心醉。
内室与外厅以一道玉帘隔开,朦胧看不真切,白露替简宿涵打起帘子,略微垂首,
“简贵人请。”
说完便静悄悄的退了出去,知夏也留在了外头。
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鸟兽人物不与也。简宿涵打量着室内的摆设,见壁上挂着贺几道的《清风山幽兰涧鸣啸》图,桌上画瓶插的是水芥子,素青盘钵养着浮萍几片,金鱼一尾,实在风雅。
云婉仪读完了手中的一阕词,抬首便见她正在赏画,
“怎的,许久不来此处,不认得这儿了么?”
她不喜客套,也不喜虚情假意,哪怕对着皇上说话也是这幅冷冰冰的语调,换了旁人早死过千百次,偏偏皇上就爱这幅模样,阖宫众人是恨死了她。
简宿涵闻言摇了摇手中的檀木镂空小扇,微微摇头,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事初看瞧不出什么,越品却越是意味深长,便如这贺几道……”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云婉仪不由得出声询问,
“贺几道如何?”
她通读诗书,宫中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如说一句“尧舜禹汤”,问“鸟生鱼汤”者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何原身品性不佳,云婉仪却还愿与她来往的缘故,实在是深宫寂寞无知音。
“贺几道一生画兰,三十岁许便已名满天下,五十岁许千金难求一笔,后至暮年,却是寂寂无名,笔力也大不如前。”
画师百家,云婉仪最喜贺几道的兰草,闻言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卷,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许是年纪大了,手乏眼花力不从心。”
“非是手乏眼花,而是初心变了。”
简宿涵看向壁上的兰图,密林山涧,一株野兰悄然生长,蓬勃间另有一份傲然独立,实在是像极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三十岁前,贺几道寒窗苦读,后看穿官场污浊,游历山川,一心钻研兰草,与爱妻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不知何时,云婉仪手中的书卷往下落了落,简宿涵继续道,
“这幅《清风山幽兰涧鸣啸》图便是他的成名之作,贺几道凭此画名满盛京,多少人散尽千金只为求他一副真迹,可惜后来,金银蔽目,美妾腐心,气改心移,他不再珍爱敬重原配妻子,也不再有当初的一腔孤勇,野傲的兰草沾了脂粉气,与人间的俗花有何区别?”
上流贵圈的人都知道,简家大小姐喜欢美人,无论男女,只要谁长得好看一些,就能轻易跟她搭上话。
偏偏简宿涵对这种“以貌取人”的行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自认为喜欢美人,并不代表就歧视丑人,左右没碍着谁的事,这毛病也就不打算改了。
云婉仪似乎是没想到她有此番见解,闻言愣了一瞬,随后眉头微皱,低叹了一口气,
“难得你看的这么透彻,贺几道暮年所画,便如我院外的赫石兰一般,失了灵气,泯然众人。”
简宿涵心想这花可是皇上给种的,她要是顺着点头说“嗯没错这花确实丑,确实没灵气”,岂不打狗皇帝的脸,传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随着云婉仪踱步至窗边,简宿涵扶住窗框俯身,触了触赫石兰的叶片,
“我以前曾听过一句话,真正的花,开在山野烂漫处。”
她用檀木扇随手逗了逗院中的黄玉蝶,岂料那蝴蝶翅膀轻颤,悠悠的飞起,最后落在了她的鬓发间,简宿涵不由得巧笑嫣然,随后又觉不妥,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
“可天下之大,处处是山野,便也朵朵皆烂漫。”
她梳着飞仙髻,身着牙白的衫裙,外罩浅灰色纱衣,上用银线绣白鹤松枝纹,腰间系了条暗红的细绫带,尾端坠着白玉坠压裙角,持扇掩面,一笑风流生香,竟比身旁艳压后宫的云婉仪更生动夺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