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多雨,今日倒是难得的艳阳高照,倚竹轩素来清寂,除了院外的蝉鸣声,便是隔壁刘才人责骂宫女,摔落茶盏的声响。
这里地偏,离皇上远,便与冷宫差不离,里头住的也都是些不得宠位分低下的嫔妃,幸而没有主位娘娘,不然照刘才人这个撒泼法,迟早得吃挂落。
简宿涵支着下巴,倚在窗前看了会儿景,自觉没意思,思绪不由得飘远回到了云婉仪落胎那日。
当时皇后身边的苏嬷嬷去查了当日所有在场宫人的十指,最后发现简宿涵身边的另一名大宫女秋蝉右手指尖有青紫肿胀现象,皇后下了死命令严刑拷打一夜,终于是撬开了她的嘴巴,
“简贵人脾性恶毒,对底下的奴才动辄打骂,前几日无端罚了奴婢在长廊上罚跪,奴婢怀恨在心,便把从家乡带来的蓖麻藤晒干磨成了粉末,偷偷下在了云婉仪的茶盏中,没成想还是让她逃过了,事已至此,奴婢无甚好说,但求一死!”
秋蝉说完这番话,便趁人不注意一头碰死在了柱子上,线索至此也就断了。皇后念简宿涵受了冤屈,赐下一堆名贵药材让她安心养伤,但因她驭下不严,随意苛责宫人,罚俸一月,禁足七日。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但思及皇后那日神色莫名,简宿涵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秋蝉家乡在深山之中,确实盛产药材,但蓖麻粉非是寻常之物,简宿涵那日不过慎之又慎的浅尝了一点,却也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尝尽苦头。
趁着太医每日来给她扎针的时候,简宿涵也曾无意中问过,得知蓖麻粉这种东西除了下毒害人,并没有旁的功效,就连入药也是慎之又慎,试问秋蝉一介宫女,为何要带此毒物入宫,又是怎么躲过搜身的?
更奇怪的是,落胎这么大的事,居然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被皇后压下来了,只打罚了几个茶水间的宫女,只死了一个秋蝉……
简宿涵想的有些头疼,便不想了,她微微侧身,无意中扫过铜镜,只见镜中女子眉目如画,仙姿清逸,杏眸淡扫,眼波柔柔——
是个美人,比自己前世也不遑多让,但这张脸陌生的让人有些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简宿涵上辈子活的很好,她富裕,美丽,优秀,到哪里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并不需要来这个鬼地方重活一世。
心中陡然有些恨的慌,简宿涵偏开头,默默把脸埋入掌心,十指插入发间,眉头紧皱,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许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财富,美貌,地位,亦或者……亲人。
半晌,鸦羽似的睫毛终是颤了颤,沁出一滴泪痕。
愁绪控制不住,即将蔓上心扉,就在此时,镂空刻拂柳穿花纹的轩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骂声,打断了简宿涵的沉思,
“既被皇上贬到了这里,还摆什么宠妃架子,你今日乖乖认个错,我便不难为你了。”
倚竹轩分属璋德殿右偏殿,左边另还有两间,住着刘才人和珍常在,其间又数简宿涵位分最高,刘才人是个不安生的性子,磋磨不得她,便整日寻珍常在的晦气。
珍常在是有封号的,光听名号就知道她与那些没得过宠的不一样,据说她原是正六品良媛,起先得了一阵子宠,后来不知怎的触怒圣颜,连贬五级被打发到这里来了。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大抵便是如此,现在连刘才人都敢压到她头上去。
知夏刚才领着一个粗使太监去内务府领月例,想是因为主子不受宠,受了刁难,现在才回。
“奴婢见过主子。”
她麻利的行了礼,声音脆脆的道,
“今日午膳新添了些水果,是平江新贡的红玉瓜,主子近日食欲不振,奴婢放井里镇过了,现在吃正好呢。”
气候炎热,简宿涵瞧着膳房送来的汤汤水水就没胃口,摇了摇手中的绘兰扇子道,
“外间怎么如此吵闹,出了什么事?”往日刘才人骂盏茶功夫便也歇了,今日都半个时辰了还未消停。
知夏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刘才人性子燥,方才进来时也没敢仔细听,瞧着像是与珍常在起了口角。”
秋蝉没了,内务府新派了一名宫女素春来,她方才被简宿涵派着摘花熏屋子去,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宗,她性子俏皮些,胆也大,对着简宿涵道,
“主子有所不知,哪儿是起了口角这么简单,方才内务府发了冰例,刘才人苦热,素来是不够用的,竟使了身边的宫女把珍常在的冰例要走了,二人正争着呢。”
刘才人家境平平,又喜掐尖要强,什么亏都不肯吃的,简宿涵抬起头,神色平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对着知夏哼了一句,
“吵的人头疼!”
美人生气也是娇嗔的,她执了扇子径直走出去,便见庭院中一派荒唐,珍常在被一个粗使太监按住肩膀跪在地上,刘才人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身旁还有宫人撑伞遮阳,
“还当是你得宠那阵呢,要那么多冰例有何用,反正皇上早都忘了你了,这宫中规矩向来如此,你若得宠我便敬你三分,如今你既失了宠,吃些苦头也是难免。”
这话虽说难听了些,但话糙理不糙,古往今来,拜高踩低都是人之本性。
珍常在想必是吃了巴掌,一张脸上有鲜明的巴掌印,她咬着牙关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一言不发,冷汗涔涔,她的贴身宫女琅佩正不住的给刘才人磕头,脸都哭花了,
“我们主儿前些日子才病了场,万不能跪在地上啊,刘才人开恩!刘才人开恩!”
简宿涵这才依稀想起,珍常在似乎是小产失宠才被打发到这里的,算算身体应该还没养好。她瞧了眼,见是位弱柳扶风的小美人,内心惜花之情暗起,再加上刘才人着实吵闹,便走了过去,门外的大太监禄海见状忙撑了伞跟在身后。
“大中午的,这是在吵些什么?”
简宿涵一手摇扇,一手捻着鹅黄色系绿丝绦的宫裙缓缓步下台阶,声音娇软,语气却是满满的不悦,琅佩见了她来,也顾不得简宿涵与珍常在压根没交情,磕头如捣蒜,
“求简贵人救救我家小主!求简贵人救救我家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