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走进院子?,见赵奚正在喂马儿吃草,一旁还站着位姑娘同他说话?。
阮明姝愣了一下,不知?家?里何时?多了位客人。
“千梦姑娘路上救过?奚哥,她来京城寻师父,一个人不安全?,先在咱家?借住段日子?。”阮明蕙立刻解释道。
她话?还未说完,赵奚和千梦已齐齐抬头,望向阮明姝。皆是恍惚出?神,一时?忘记相迎。
阮明姝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朝两人走过?去。她今日梳着堕马髻,万千青丝绾起,堆叠如云。两支白云梅花簪子?斜斜插着,柔美大方,姿容无双。
望着她眉眼含情的昳丽容颜,赵奚心中酸涩。原来,她真的过?得很好。
萤光见皓月,陶千梦黯然低下头,甚至生出?避退的念头。
“总算回来了。”阮明姝语气沉静,一如往常。
说罢,望向陶千梦,客气浅淡笑笑:“千梦姑娘,幸会。”
“阿姐,你猜怎么着!”阮明蕙忍不住插嘴,“千梦姑娘的师父,就是当年给我?俩算命、临走还留下银子?的恩人!太巧了,是不是!?”
阮明姝讶然看向妹妹,一时?倒忘记要先劝赵奚了。
早年在相州乡下,阮家?家?穷。最难熬的一次,阮明蕙咳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家?里却拿不出?钱请大夫。阮文举无奈回本家?借钱,半分没借到还受了折辱,回来时?躲在桥底下痛哭。有位云游道士经过?,非要同他攀谈,还说会看病,阮文举索性带他回家?试试。
未料这位道士病还没看,先给阮家?两个女儿算了命。说大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小女儿则造化非凡。阮文举听后,心凉了半截,以为又是个江湖骗子?,想说些好话?哄钱。谁知?,最后这道士不仅没要阮家?半文钱,还用银子?压着,留下一纸药方。
“你怎么知?道的?”阮明姝虽也高兴,但实在想不通:这么久的事,那道士后来再未和她家?有过?往来,怎么他的徒弟能认得她们呢?凭名字?
“那个罗盘啊!”阮明蕙道,“恩公当时?背着个可大可奇怪的罗盘了,我?昨晚见千梦姑娘拿出?来,一眼就认出?是恩公那个。”
阮明姝这才信了七八分。又见阮明蕙丝毫不介怀陶千梦的样子?,再开口时?便对陶千梦亲切一些:“这确是有缘,等见着千梦姑娘的师父,我?们家?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陶千梦窘迫点点头,只?觉阮明姝明艳摄人,不敢与之?对视。
“阿姝。”赵奚憋不住,开口打断想要说话?的阮明蕙。
“是阿姐。”阮明姝不依不挠纠正道。
何曾熟悉的对话?,以往只?觉得不服气,现在则是心中绞痛。
“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赵奚竟不知?先说什么。
“外面冷,进屋说吧。”阮明姝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妹妹的手,又对陶千梦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阮文举本贴着门偷听,见阮明姝要进屋,慌忙跑回桌旁坐下。拍了拍脸,又是一副哀女不幸,痛女不争的苦大仇深模样。
“爹,你也在啊。”阮明姝走进来,故意道。
阮文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嗯”。
阮明姝心中好笑,却也没表现出?来。
“阿奚你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出?了许多事,猝然间得知?,或许有些难以接受。”阮明姝心里惦记着负气的陆君潜,便开门见山,想快些将话?说清楚就回府。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这都不是你发疯闹脾气的理由。”
“我?.......”赵奚本能地想要辩解。
阮明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听说,你还拿着剑要来陆府要人,同他们算账?”
“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做事总要想想后果,即便不为自己计较,也要为旁人想想。”阮明姝说着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直摇头。
赵奚那染着微金的浅淡瞳仁里,光芒便叫浇灭了。
“不是的!”自打踏进阮家?院门,便格外拘谨少言的陶千梦突然大声道。
屋里众人皆惊了一下,齐齐望向她。
“赵奚他,他是觉得你被?陆府欺负,要救你出?来,”她红涨着脸,言语却很硬气,“才不是没有考虑别人。”
赵奚看着她发红的眼睑,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般伤心落寞,还没想哭哩。
“陆府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觉得委屈。”阮明姝说得利落明白,“如果旁人说的你怕有假,那我?自己说一遍:陆家?从未迫我?为妾,是我?自己主?动提的给陆君潜做小。”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沉着脸的父亲。
“因为我?爱慕他已久,借着报恩的幌子?来偿夙愿罢了。”
赵奚像被?人推了下,身子?晃着踉跄后退一步。
“你就这样喜欢他,宁愿委屈自己?”赵奚摇着头,不敢相信。
她曾经那样高傲,他以为她是天上的月亮,因而他这颗微渺的星,只?能藏着羞于?启齿的心意,默默相伴。
“我?就是这般喜欢他,所以并不委屈。”阮明姝淡淡道。
如此直白不留余地地说出?后,她的心反倒充实安定下来。
无论旁人怎么看,都不重要了。
“够了!”阮文举怒喝一声,“陆家?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我?……我?…”
他又急又气,一时?不知?要训斥什么,最后气得猛甩衣袖,摔门而去。
阮明姝闭上眼,沉了口气后,复又抬眸。
赵奚沉默又哀伤地看着她。
阮明姝莫名鼻子?发酸,强挤出?点笑意:“你们还小,不明白。只?当我?是疯了罢……”
“不,我?明白。”赵奚攥着拳,骨节发白。
上天总是惩罚懦弱之?人,胆小鬼终将错失所爱。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她知?道。
“我?明白。”他又重复了一遍,深深看着阮明姝。“我?也是这般喜欢你,从未觉得委屈,也不会委屈。”
阮明姝讶然望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目光相触的一瞬,她慌乱移开眼。
赵奚喜欢她,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怎么会呢……
他见到她时?,总是安静少语,反而对着明蕙时?才会露出?温柔笑意,多说几句。
她一直觉得赵奚是怕她的,还想着他要是能做她妹夫就好了……
若不是了解赵奚的性子?,她真的以为他在说笑。
陶千梦茫然望着屋顶,心脏明明完好躺在胸腔里,却难受得要坏掉一般。
阮明蕙呆若木鸡,半响才难以置信地望向赵奚,又去看她阿姐。
阮明姝敛了敛心神,强压住心中震惊与无措。思忖再三,她迫自己冷下心肠,并不回应少年这份心迹:“你离开前?交我?暂管的玉佩,是时?候拿回去了。”
她还想问他,这玉佩到底是哪里来的?若真的是他母亲的遗物,那他母亲定然不会是平民女子?。
可此时?此情,实在不适合追问此事,只?等以后再细细问问吧。
赵奚愣了一下,黯然垂下眸子?。他记得的,那时?他对她说,这玉佩是要给未来娘子?的,让阮明姝暂为保管。
她的意思,是如此直白了然,他想装糊涂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