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试图用摘橘子给后辈距离,凡事都是一点点做起来的,植物的生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做事也一样。她现在不占天时,跟地利毫无关系,人一点都不和,三点都不沾,她的橘子树都栽不下去,怎么可能种出橘子来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哦。”
“哦是个什么意思?不认同我的话?”
“嗯。”
“嗯?我看你是想挨揍!”
坐在遮阳棚下面朝结果无数的橘子园手里掰着新摘的橘子的吃的尹南絮,把脑袋凑到有橘子不吃吃西瓜的前辈面前,淡定准备挨揍。姿势之熟练,态度之坦然,给康佑硕逗笑了,笑她看来这段时间没少被打。
最近见的长辈们多(很多作家都是她的长辈)经常被威胁的尹南絮含着橘子瓣,含含糊糊的跟他说“都是嘴上凶,真动手的没有。”
同样是嘴上凶的康佑硕斜了她一眼“你就是被打少了,真挨过毒打就知道乖了。”看她吃橘子吃的一脸随便你说的样子,拿吃完的西瓜皮丢她,看她躲开就骂“刚才不躲,现在躲什么!”
“多脏啊。”尹南絮不乐意,挨打和挨口水是一回事么。
康佑硕笑骂她一句,你也没多干净,眉峰微挑,顺着‘干净’的词往下说“你别以为天底下就你聪明,就你有勇气干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事情。这件事要是往回倒几个月,当初斗争时你往前面站,那现在绝对不会出现帮你的一个都没有的场面。落到现在的地步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图名图利,想搏一把,成了你就是万丈光芒,不成也不能怎么样你。你图名利,跟别人讲什么大义?当谁傻么?”
“我们这些人为名利往前冲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指望你能拿那点小心思去骗人?那帮作家一个比一个鬼,电影圈能混出头的作家跟电视剧的那帮人可不一样,我们可没有作家为王的说法,导演是一切的核心,那才叫电影。你想让那帮人给你当马前卒,帮你去拼搏,你凭什么?凭你身后站着姜帝圭?做梦!”
“心脏,没什么,能混出头的就没干净的,这个圈子干净的都沉底了,能拼会杀敢抢才能站在顶端。我们谈家国大义的时候披的外衣比你漂亮多了,你都不想想当初你干了什么。你随大流跟在我们这些人后面,你年纪小,胆子也小,那一点问题没有。可我们这些人退了,你再出来逞英雄,虚伪都虚伪不到点子上,蠢!”
康佑硕的话可谓刀刀见血,一点情面都不留“说你一句伪君子都侮辱了这个词,真小人你就更谈不上了,人家坏归坏,脑子好歹还行,你呢?蠢到家了还以自以为聪明。你当谁看不出来?为什么非要这个时间点推进?因为这个点关注度最高,最能凸显你的存在。可你踩的是谁的脸,是我们这些退出的人的脸,我们的脸面就那么好踩?不过是看你年纪小没真的动手,不然姜帝圭算什么?几人联手谁压不过他?”
“小孩子就老老实实当个小孩子,看在姜帝圭的面子上,大家也愿意留点情面,他都多大年纪了你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脸面往地下丢,他没打死你真的是脾气好,你不止在败坏你的名声,你也是在败坏他的名声知道吗。他花了几十年立起来的招牌,你这半个月都要给他砸完了,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不为他考虑吗?活的那么恶心?半夜你睡得着吗?”
“知不知道现在女性导演协会的人对你都有微词了,这个圈子对女导演本来就看不上,你还长了一张别人认为脑袋空空的脸。草包美人是大家对美人的既定印象,为什么姜帝圭一直不让你对媒体露头?因为你的容貌是你的短板,性别更是。你就想让人家说一句,女人果然就那样,又蠢又毒,把这个圈子女导演的名声都败坏了,你就满意了?真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活在下水道里?”
沐浴在阳光下的尹南絮抬手遮太阳,望着穿透指缝的光束,浅浅的勾起嘴角,声音软软的跟前辈说“好难听啊~”
“跟我撒娇有个屁用!”康佑硕翻了大白眼“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张口就说更难听的“你就不可能找到愿意帮你写本子的作家,因为你根本拍不出来那样的作品。”
“电影是导演的艺术,你看过下三滥的导演能拍出什么好电影。强|奸|犯的电影就是强|奸|犯,英雄的电影就是英雄,你算什么?你干的事情算什么?坏都坏不到点子上,愚蠢的导演比人品低劣的导演还没有存在的意义,后者好歹代表人类的劣根性,你能表达什么?能代表什么?代表人类有多蠢?”
越说越生气的康佑硕脏话都骂出来了,尹南絮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气的康佑硕差点真的揍她。幸好这边动静有点大,让老太太发现了,借着添茶过来瞪了康佑硕一眼,才把康佑硕的火气压下去。他其实也是说上头了,本来没准备说那些难听的话的,这不是好听的话小姑娘听不见去吗,就想骂醒她。
好听的话听不进去的姑娘,面对难听的话...就更听不进去了!
不过康佑硕的话倒是让尹南絮多了个角度,不一定非得找个编剧啊,身边不就有个自编自导的么,很多导演的本子都是自己写的,客串个编剧应该问题不大。那就值得聊了,好好聊聊。
放下手盘腿坐在凉床上的尹南絮望着因为姨母来晃了一圈后进入沉默的前辈,同他说“你们斗争的时候我没往前站是因为那时候我觉得你们不可能赢。必然要输的战争,我站多前面都是炮灰,以我的资历,当炮灰都未必够格,站前面才是真的蠢。”
康佑硕不接受这个话“说到底还是没利益,利益足够你自然会往前站。”
“这么说也行。”尹南絮认“可这么说谁都行吧,我冒犯的说一句林权泽先生,当年轰动一时的剃头抗议,不也是为了利益吗。”看他表情要骂人了,伸手做出暂停的手势“您先听完,我说的不对,您怎么骂都行。”
“政治也好,运动也好,小到摘橘子”尹南絮指着远处的橘子园,再指向自己“大到我们这代人能享受独|立|运动后的好处,人类的斗争不都是为了利益吗。当年剃头是想把市场做大,就得把竞争者赶出去,不然我们没本事跟人家争。今年的釜山电影节也是一样,争是为了话语权,这是您说的,而话语权会带来利益。这话您认同吗?”
康佑硕不认“你这是诡辩。”
认为怎么辩都是辩的尹南絮跟康佑硕说那些没办法跟她去拜访的作家说的话“你说我踩着老师的名声往上爬,蠢的无可救药还心思恶毒,不对。那是我现在做的事情的一个解释,但我的事情没错成这个解释没问题,可我的事情做成了,只要作品能拍的出来,只要电影能上线,我就是南韩电影人不屈的代表,是新时代的旗帜,是老师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你倒是做成给我看看!”
“问题就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都说我做不成,笃定我做不成,没人愿意搭把手,我就成了又蠢有毒还只能活在下水道里。可还是那句话,我做成了呢?”尹南絮望着因为她的话想翻白眼的康佑硕“有个作家前辈跟我说,让我去找我老师写本子,我当时没好意思怼他,我要是能让老师同意给我写本子,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老师不愿意给我写本子是想保护我,说不定也可能是因为没灵感,反正就那么两个原因,他觉得他不帮忙我就做不成。那是我没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要是砸钱公开对外收剧本呢?一亿,十亿,百亿,我砸的钱够多,砸不出来一个我想要的剧本吗?您觉得我做不到?以为我没那么多钱?那您小看我了,我要是卖了所有身家,百亿我不止砸的出来,还能有钱拍摄。”
“国内没人写就找国外的,我手上有第一手资料,其中不少事我还亲身经历过,这世上就没有缺钱的作家?我不信。”尹南絮冲康佑硕龇牙“你们不想家丑外扬,那我就不那么干,为的就是不让老师难做。但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成的,如果真的逼到我不得不公开收剧本,那我□□本找人,等着看韩国笑话的人,那边一抓一大把,有的是人愿意跟我合作。”
康佑硕被她气笑了“你想在韩国被封杀就去试试。”
“说一句您不喜欢听的话,世界市场上,韩国只是个小地方而已。小到我就算在韩国被封杀,也能用一部嘲讽韩国的电影,卖出我绝对不会亏的版权费。多的是人想看这个国家的笑话,太多......”
尹南絮扭头躲过他砸过来的一片西瓜。红色瓜瓤砸在凉床上,汁水溅到她的衣服上,胳膊上,脖子上,还有一滴刚好落在嘴角。舌尖舔过,拇指擦拭嘴角,笑看真的生气了,沉下脸的康佑硕。
“您说下三滥的导演都比愚蠢的导演要好,那我就跟您谈什么是下三滥。是我拿韩国电影市场的丑闻,政治格局的丑闻,为我在世界上的电影市场开道。你们或许大众的电影市场能封杀我,但小众的独立电影节总涉及不到,只要我真的想找事,各国的独立电影节都欢迎我这样讽刺政治和大众电影市场的作品,我拍的再烂,光立意就赢了。哪怕不在任何国家上映,光卖版权我也只赚不赔。”
“您想谈利益,我们就谈利益。我的项目如果推进成功,只有我一个得力方吗?未必吧。不管剧本怎么写,结局是按照真实的情况我们这些创作者输给了政客,还是童话般的我们赢了,只要作品能拍的出来,能上映,能出现在公众面前,我们奋战过的一切,你们奋战过的一切就会永远存在,那只有我获利吗?是所有战斗过的名字都获利,我们是斗士,他们是斗士,这是你们追求的韩国电影,韩国电影人的精神。”
“我需要是一个多好的导演吗?不,我只要是一个讲实话的导演就行了。《潜水钟》是什么?纪录片,还是资料不全的纪录片,它都能被称之为划时代的作品,我好歹资料比它全,我哪怕就是拍个纪录片,我就不用编剧给我写本子,难道我还拍不出来了?不想那么干而已,纪录片的市场才多大,叙事电影的市场多大,想都不用想。”
尹南絮扯着袖子擦拭落在胳膊上的西瓜汁“你谈创作我谈收益,这是必然会有收益的作品,我知道为什么你们阻拦我,时机是一回事,脸面是另一回事,关键是你们不想我去趟那趟浑水,不值得。我拍成了,能上映,能赚钱又怎么样呢,我的职业生涯很可能就到此为止,如同《潜水钟》的导演一样,一鸣惊人后默默无闻。”
“因为你们输了,输的一点余地都没有,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只要举着正义的大旗就能赢了。执政党展露了他们的力量,扼制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我这个时候迎头冲上去必然会被打的落花流水,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你们都是为我考虑,老师是,拒绝我的前辈们是,您也是,都是为我好,我非常感谢,真的,很感谢。”
“我懂人生不是只有一部作品,我也懂一部作品决定不了成败;我懂人要往前看,要有计划的做事,不要蒙头往前冲,那没什么好下场;我还懂我的职业生涯很长,只追求这一部作品太短视。您和老师,前辈们的话我都懂,但我还是想那么做,也拜托您理解一下我。”
康佑硕恨铁不成钢“道理你都懂,怎么就...”
“赚钱啊。”尹南絮笑着打断他“您就当我为了赚钱,或者踩着老师往上爬也行。”
扬手作势要打她的康佑硕怒视她“你缺钱吗!”
“缺啊,这年头还有不缺钱的?”
“那么俗你还当什么创作者!”
尹南絮挠了挠鼻翼“我就是个俗人,艺术家太高大上,可能不太适合我。”
只有一腔热血而没有计划的少年们会蒙头闯南墙,而再怎么也没办法梦回少年的大人们,还是会在事情发生前就做好计划,这东西已经成了惯性了。有了惯性还没办法改,也没有多少改的意识的尹南絮,讨好的冲康佑硕笑,问老先生能不能帮个忙,闲着也是闲着,写个本子呗。
“不写!”康佑硕让她别做梦了“我才不要我的孩子给你这么个俗气的家伙糟蹋。”
尹南絮眼睛一转“您听过一句话,大俗即大雅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两者是一回事。”
“你一回事给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
尹南絮头微垂,吐出一口浊气再抬头,仰脸迎着光,定定的看着康佑硕“我是为了韩国电影的未来才坚持拍摄的,总有些事,总有些人,必须得让后人知道,我们为之奋斗的到底是什么。不是新闻上几行字,也不是今年注定辉煌不再的釜山电影节,是我们即便头破血流也去斗争过的胆魄。”
“我可以等,我们都可以等,等事情过去了,等我拍摄这样的题材不再有危险,那过往的一切都是故事而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故。我想拍的不是故事,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是即便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那是我想要的作品,那是想创造的艺术。”
“您觉得那不值得被记录吗?”
7月的济州岛阳光刺眼炙热,低矮的橘子树即阻挡不了7月的光,也无法遮阴。
7月的午后,济州岛炙热阳光下的姑娘是那么美,美的让坐在阴影处康佑硕无法直视尹南絮眼底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011:32:40~2020-07-2220:1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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