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懒懒地说了一声,又缩回了椅子上,望着天边日暮,神情不明。
阿衡侧目看向秦玉,神情淡淡,声音也很轻。“心知肚明的事情。”
秦玉眉头略微动了下,忽地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阿衡,出声道:“你和宋榭相识多久了?”
阿衡有些惊讶,微微拢眉。“十七年。”
十七年……
秦玉沉沉吸了一口气,幽幽看着阿衡。“她是个怎样的人?”
阿衡神情略微停顿,目光与秦玉对上,忽而就笑开了。那双眼睛里,如同漆黑的夜里升腾起了万千星子,多了一丝异样的色彩。他的手落在了石桌上,轻轻敲着。
“她……她很有趣,也很倔强。那年见到她的时候,她护在一个满身污泥的孩童面前,那模样凶狠却又满眼的希冀。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说着话阿衡低低笑了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见的时候。
那年,宋榭六岁,阿衡也六岁。
遇见是在尼姑庵附近的村落里。阿衡与师父走散,被村子里的老爷爷带了回去。那年冬天很冷,雪落了整整一夜,清晨起身的时候雪都没过膝盖了。
阿衡站在院门口张望着,等着师父找到他。村子里有人在扫雪,有孩童嬉闹着打雪仗,堆雪人。百姓们脸上笼着笑,纷纷感叹“瑞雪兆丰年”。
阿衡唇角扯出了笑意,这样适时的一场冬雪,来年庄家肯定会有个好收成。
“我就是那个时候看到了她。你知道下雪之后,太阳一照,脚踩在雪地里,会留下一串串黄泥脚印。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上垂着红色的丝绦。身上裹了一件正红色的袄子,兔毛滚边,映着她红扑扑的面容,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好像所有的乌云都散了……”
阿衡的眉眼上满是笑意,声音很轻,似乎在诉说心事。
“孩童们在嬉闹,当然会有人滑到,弄的满身泥渍。阿音就站在边上看着,时不时的与那边的孩童说几句话。后来,来了个四五岁的孩子,有些怯生生的似乎不怎么爱说话。那些孩童欺负他,将他推倒在了地上,身上洗的干净的衣裳登时就脏了。”
秦玉听到这里,接话道:“所以……宋姑娘为那孩子出头,而你恰巧看到了这一切?”
阿衡摸了摸鼻子,摇头。“她啊,见那孩子跌倒就将他扶了起来,结果呢,所有的矛头就对准了她。”
他笑了起来,“她就跟只老鹰似的,把那孩子死死地护在身后,双手叉在腰间,模样很是凶狠。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着她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秦玉一脸好奇,追问了一句。
“她说,‘人是有底线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他人的底线,终有一日会遭报应。’”
阿衡端着茶浅浅啜了一口,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元洵爬到阿衡的怀中,仰头。“这话也不奇怪啊,我们都懂这个道理的。”
秦玉也觉得是如此,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阿衡却未置可否。
这个道理,确实很多人知道。真正让他将这个人放在了心里,是因为那时候宋榭的神情。
世人都说君王之所以威严,是不怒自威。可年仅六岁的宋榭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着的气息让人不得不去看她,甚至还有些别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微妙,有杀意,却又有些清冷,让人无法靠近。
阿衡端端地站在那里,看着宋榭护下那孩子,为他讨说法。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宋榭已站到了他的面前。本来,他以为宋榭会凶他,没想到她却朝着自己笑了起来,声音温柔。
“你盯着我看了那么久,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啊?”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阿衡整个心都化了,好似寒冷的冬日里暖洋洋的春风拂了过去。
见阿衡不说话,宋榭又往前凑了凑,腮边露出两弯梨涡,眼睛亮了亮的。
“我叫宋榭,字希音,以后你跟我做朋友吧,就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那种朋友,一辈子都要护着彼此的朋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