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明明是烈日当头的盛夏,阿瑶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风雪日。
寒风簌簌,吹得人心尖都冰凉。
阿瑶赤着脚在乌黢黢的小巷子里穿梭,偶尔有些风吹草动就要贴住墙壁躲一躲,心脏砰砰的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时至今日,她已经忘记了是什么人在追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跑一直逃。
可她当时实在太小了,还没离开巷子就被人拎着脖子抓了回去。
领口卡住细瘦的脖子,她被人拎着提到了半空中。
“咳咳——”阿瑶拼命挣扎,“放,放开,咳咳——”
“放开?”抓着她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放开吧。”
说着,他忽然松了手,阿瑶就像一个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野果,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可奇怪的是,想象中的痛感仿佛并没有到来,不知是谁稳稳地抱住了她,将她裹在怀里在地上滚了一圈,她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云朵之中。
风雪载途,是这个人把她从冰寒中救起。
被抱着的身体在渐渐回暖,手心也终于有了温度,她从那人胸口抬头,正对上一双好看的眼。
是段云舟。
在那一刹那,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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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致干净的房间里,阿瑶安静地躺在锦被里,秀眉蹙起,眉心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愁绪,如鸦翅一般浓郁的睫毛轻轻抖了抖,随即睁开了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在梦里又梦到了段云舟。
梦里两人亲昵更甚从前,但实际上,阿瑶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过段云舟了。
日子由夏到秋,自那日段云舟救下她后便独自离开,连湛云都没有留在她身边,阿瑶就这样独自住在别院里,身边只有几个陌生的粗使丫鬟。
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便是阿瑶这样的性子也有些倦了。
阿瑶安慰自己,只是因为太寂寞才会梦到他的。
外面的嫩柳已经在不经意间变黄,阿瑶穿好外裳,趴在窗边欣赏秋景。
卧房里有琴和棋,以及各种各样的打发时间的有趣话本和名家书帖。
从前在段宅的时候,阿瑶最常做的就是安静待在房间里,连湛云都说她,比真的名门贵女还多几分闺秀的姿态。
阿瑶听了总是淡淡一笑,实际上心里觉得甚是讽刺。
贵女学琴棋书画是为了修养自身,充溢才艺,她却是为了取悦贵人。
因此,她实际上并不喜欢,独居的这些日子,几乎碰都没碰过房里的这些东西。
反倒是那日并不算顺利的骑马,让她念念不忘。
想到骑马,就又要想到段云舟了。
阿瑶不想继续往下想,干脆推开房门走出去,到树下的秋千上坐一会打发时间。
小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静,秋千被一枝旁逸斜出的秋海棠挡住,艳色的罗裙藏在花枝里,阿瑶歪头倚住秋千绳,开始放空自己。
半晌,几道刻意压低过的交谈声传进阿瑶的耳中。
她凝神去听,应当是这段日子一直在伺候她的小丫鬟们坐在廊下说悄悄话。
“你听说了没?”其中一人问。
“是段公子要订婚的事吗。”另一个人说。
“正是这件事。”透过茂盛的花枝,阿瑶能看到小姑娘手舞足蹈,看上去颇有些兴奋,“听说前些日子琅音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陵阳,就是要跟定远侯谈段公子定亲之事!”
她们虽是戎嘉平的人,却只能在外院干干杂活。
平日只知道段云舟和戎嘉平有来往,再多的内情却不知道了。
“果真是要定亲么?”一道含着遗憾的声音说,“我也听说了,仿佛是和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雅贤郡主订婚。良人良配,真令人羡慕。”
“羡慕?”有人调侃,“我看你是嫉妒吧,每次段公子来都眼巴巴盯着,难不成你还真想爬上段公子的床?”
“胡说八道!”
“我可没冤枉你,段公子长得那般好看,人又和气,谁不喜欢?”
“喜欢又有什么用,人家要娶的可是郡主大人,手段能差的了吗?”
“是啊。”有一人小心翼翼地说,“光看咱们这的这位姑娘就知道了,连宅子都不能住,偏要送到咱们公子的别院来藏着。”
“真可怜,以为搭上青云梯,其实就是个暖床的外室……”
……
这几人大约是没看见坐在树丛后面的阿瑶,说话毫不避讳,起初还晓得压低声音,后来就像是忘了这院子里还有别的活人似的,阿瑶听着直蹙眉。
离上次见到孟月柔才过去一个多月,竟然就要订婚了?
阿瑶并不在意段云舟日后要娶谁,她只在意自己未来的出路。
或许当日段云舟把她放在这就已经是下定了注意,这处院子大约就是她后半生的安身之处。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生活自由安逸。
阿瑶想了想,竟然挺满意,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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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