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手上提了一盏红色灯笼,燕岫站在他的左手边,低下头,跟着灯光慢慢行走,一时相顾无言,直到郭靖看到岛上桃花,才记起来,燕岫受不住花粉,“你有没有不舒服?”
燕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顿了一下,答道:“没有。”
郭靖突然叹了口气,“你能活着,真的太好了。”
燕岫沉默了一会儿,“杨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与你样貌完全一样,只是更健康些,第一次与他相见时,他打扮得很富贵,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那时候我们才十八岁,他行为间有些少年的轻佻跳脱,但是对你十分在意,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看来我们的家境还不错,为什么过儿的母亲会如此艰难?”燕岫听到郭靖的描述,更觉得杨康就是燕还。
燕还也是这样的性格,完全能对上号。
郭靖道:“家境么……最开始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康弟离开家里,和穆姑娘一起往南边去了。后来你失踪,康弟去世,穆姑娘无人照拂,独自产子,处境自然不太好。”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燕岫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单纯感到疑惑,随口说出来了。郭靖却很羞愧,仿佛他做了天大的坏事,他道,“那个时候我的五个师父去世了,我和蓉儿在忙着他们的葬礼。与穆姑娘分别时,不曾听说过她怀孕,只知道她独自离开,没想到会产子。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好,若是我能再细心些,说不定穆姑娘就不会死,过儿也不会被人欺负。”
说到被人欺负,燕岫可就不能错过这个话题了。杨过很有可能是他弟弟的孩子,燕岫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也从来没考虑过娶妻生子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应该没有孩子了,一直都有想过,让燕还的孩子也喊自己一声爹。
现在杨过被欺负了,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一定要帮侄子报仇。
燕岫心里情绪波动很大,表面上还是一派镇定,依然盯着旁边的灯笼,还有地上的影子,“你知道过儿在桃花岛时也被人欺负吗?”
“什么?”郭靖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理了一下燕岫话里的意思,确定没有搞错地点,“这是过儿说的?”
“是他说的。”燕岫淡淡道。
“过儿来岛上时已经十四岁了,小孩子爱玩闹,常常与芙儿和儒儿、文儿混在一起玩,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情,我小时候还跟别人摔跤射箭呢。”郭靖不以为意,“我倒是罚过他几次,都是过儿闹过了头,小惩大诫罢了。”
他不想说小孩子坏话,略过了杨过用大石头差点砸死郭芙和大小武,还用蛤丨蟆功把小武打晕,还辱骂柯镇恶的事情。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来有往,都有错处。
燕岫突然停下了脚步。
“岫弟?”郭靖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不明所以,还以为燕岫身体不适,“是不是桃花岛上的花让你不舒服了?你的药呢?在不在身上?”
上岛之前燕岫只吃过一粒药丸,一直没有发病,险些忘了自己花粉过敏。他从寒玉床上醒来之后,内力翻了好多倍,身体也似乎好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发病了。
郭靖紧张的样子让他心中一暖,无形之中拉近了距离,但是这也不能排除郭靖是渣男的嫌疑,也不能让杨过被欺负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我没事。”燕岫说,“过儿心思细腻敏感,又天性好强,并非是他的错处,只是从前无人爱护,才养成了这般性子。你动辄打骂,固然是严父,却不懂得因材施教,伤了他的心。”
“这些都是过儿说的?”郭靖看着他无神的双眸,有些不知所措。
他少年成名,如今被侪辈尊称一声“大侠”,所有人都敬重他,已经鲜少再被人看轻了。郭靖自己向来不在意这个,他待人真诚,无论别人如何看他,都不会改。可是燕岫讲出的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却犹如惊涛骇浪,让郭靖心里起了波澜。
岫弟是在对他不满吗?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纵然已经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面对年轻的燕岫,他也有种回到几十年前,被少年质问的错觉……岫弟和蓉儿一样,聪明通透,郭靖向来弄不清楚他们的想法,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蓉儿提醒,郭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正。
偏偏这个人是他的结义兄弟,身体又弱得很。郭靖曾经拜了江南七怪为师,七怪中有几个样貌、体质特殊的师父,自此郭靖对盲人、胖子、矮子格外尊重。岫弟年纪轻轻,身患重疾,夜间完全无法视物,与盲人无异,郭靖怜爱他,顾念他的心疾,连句重话都不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