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两人并排而坐,夜晚在这里布下了浓重的黑纱,便连月光都被旁边的楼宇遮蔽了。万籁具肃的黑夜中,仅余鱼谦口中香烟暗淡的红光,明灭不定的闪烁着。
“老梅吗…”鱼谦深深的吸了口烟,又缓缓的吐了出来,苍白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对我们这些凡人的故事,也感兴趣吗?”
“嘛,说不上感不感兴趣,聊聊你或者些别的也行,我只是觉得。”任源无声笑笑“你现在很想找个人,聊聊这些往事,而且从各方面考虑,我是个非常不错的听众。”
“这倒是…”鱼谦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挠了挠额角,眯着眼缓缓说道“其实老梅啊,不算个特别优秀的刑警。”
“怎么说?”
“他很早的时候,就没有了刑警该有的那份冲劲了。不然,他也不会比我早进警队那么多年,还停留在副大队长这个位置了。”鱼谦声音黯然的说道“说的好听点,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要往难听点说呢,就像队里的年轻后辈背地里议论那样,有些太油了。”
“可是我能理解他,我也知道老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鱼谦苦笑道“在警局干到老梅这个年头。不变得‘油’才不对劲呢,我们这行啊,实在不是个人做的工作。”
“很辛苦吧?”任源问道
“幸苦?幸苦不算什么,要单论幸苦虽然确实算得上非常幸苦,但说起来比我们幸苦的工作也多的多。”
“那是因为危险吗?”
“危险也确实存在,我们也算是高危行业了吧。”鱼谦点点头说道“但这也,不是最让我们痛苦的根源。”
“那是工资低喽?”
“待遇确实不算好,不过说起来也没有差到不能接受。养家糊口,还是能支持的。”鱼谦摇摇头反驳道“对我们已经入了这行的人来说,这其实不算什么问题。”
“你知道吗?很多父母是警察的,子女后代很多也都成了警察。”鱼谦微有些感慨的说道“别的家庭子承父业,都是继承什么什么家族资产。我们呢,嘴上说着不希望孩子也做警察,到头来…唉。”
“想让孩子,继承自己的荣誉吗?”任源笑道
“荣誉?”鱼谦苦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没人想做警察。你可知,每年警队招人有多么困难,谁家父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冒生命危险,去博那点荣誉呢?我们也不想孩子做这行啊,可是这人啊就是贱。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罪,一生都在这坑中打转。到最后对着这工作偏偏起了感情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梅敬祖让女儿也做警察的原因?”
“老梅呀…他哪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吃这种苦呢?你别看他比我大好多岁,可孩子生的晚。嫂子生产前,他还想着要个娃仔替他继续当警察。”鱼谦眯着眼回忆道“可是看见护士把他女儿抱出来那刹那啊,这心啊就软了。这不管是心多硬的男人啊,做了父亲就再硬不起来了。”
“可是他女儿还是做了警察啊。”任源问道
“是啊,这就是命吧。老梅就怕小霞有个三长两短,硬按着女儿不让她当刑警,到头来做了民警还是出了事。”鱼谦长叹一声“小霞这孩子,从小就非常有主意,这做了什么决定啊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做我们这行的,就算明知道会吃了亏,也总不肯弯了腰折了脊梁骨,到头来弄的孩子,
也沾了这份傻气。”
“那你后悔做这行吗?”任源问道
“后悔,但不是因为这些。”鱼谦顿了顿说道“便是老梅,也不单单因为这些才不想小霞做警察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任源笑道“幸苦你觉得可以忍耐,危险也早有准备,待遇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此生多少伤心事,最是意难平。”鱼谦轻叹说道
“做我们这行,见惯了人间冷暖肮脏丑恶,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看淡这些事情。”鱼谦轻声说道“你千日做好换来句应该,一日做错便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很少有人会站出来说,感谢我们护佑了社会的安宁,做了多少牺牲都是应该的。可只要有个别意外闹出什么丑闻,那么立刻所有人都会站出来,戳着我们的脊梁骨痛骂,恨不得将我们踏入地里。”
“你做出的功绩总会有人怀揣着恶意去寻衅挑刺,不做任何调查说着不负责任的话,指责我们的行为存在黑幕。而当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们也不会道歉,只会缩在暗处舔舐 着利爪,等待下次恶意中伤的机会。”
说到这里,鱼谦的语气微微有些激动起来“并不是说我们不能接受批评和质疑,我们连面对敌人的枪弹都不会退缩,哪会怕几句批评。最让我们失望的是,这些质疑和重伤,恰恰来自于我们所保护的人民。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背后来的剑,总是来的最伤人嘛。”任源顺口说道“人们从来不会感谢守护他们的人,这很正常。因为在他们眼中,暴力机构是远比他们强大的存在。你在想着怎么保护他们,而他们则在担忧你们会成为挥向他们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