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停止了时间,听起来似乎十分神奇,就像故事中提及的永生一样,却又有些不同。今日李斯特提及这个被夏洛琳忽略已久的?问题,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忧虑了。
原本夏洛琳并未在意过这件事,相反她觉得万分轻松。她的时间似乎就静止在了她穿越的?那一刻——没有病痛侵袭,没有生理期的?烦恼,没有岁月更迭的?侵蚀。看起来这更像是一种神之恩赐,她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寻音乐。
只是,遇见?了爱情之后,这种恩赐渐渐在向惶恐转变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清晰可见的?掌纹却看不出未来的走向。这是一只经年却未曾有过丝毫改变的手。她开始担忧,如果容颜一直没有改变,她的爱情还能持续多久?
弗朗茨,如果我不能陪你一起老去……
心?悸伴着恐惧而来,逐渐变成一片带着胆怯的忧愁。窗外是小镇上人群的?喧闹,屋内的?小提琴家却突然静默了声息。
原本美满的日子似乎因那天的?对话突然蒙上了一层叹息的轻纱,夏洛琳因此情绪低迷了好几天。身为和她密不可分的?恋人,李斯特在觉察后没有询问她原因,只是越发注重了与她相伴的?时光。他就像一只小太阳,为她驱逐了所有的?灰色与不安。而她终于在爱人绵延不绝的?逗趣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或许命运自有它的?安排。但现在对夏洛琳而言,眼前的?李斯特,才是她最想珍惜的?——直到他不再需要她的陪伴,直到她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
在忙完了学院相关事务、满足了经纪人几场音乐会的?需求后。李斯特又带着夏洛琳开始了他们的私奔旅程,在青山绿水和淳朴的乡情里,所有的?不快都被遗忘,因忙碌而疲惫的心?灵再一次休养生息。
重新离开了交际圈的?李斯特,再一次在爱情的?滋养下,从这个安详而宁静的?小世界里汲取了灵感——他有了太多想要倾诉的?旋律——这一次,他要通过黑白的琴键来将它们统统写进乐章里。
从沿着湖畔温情的?散步,到在阿尔卑斯山的?丛林间远足,和夏洛琳一起用双脚丈量过的?风景,李斯特都视图用钢琴将它们记录下来;
瑟南克尔的?《奥伯曼》赋予他更多的?启迪,文字中有关色彩的?描写让他在用音符展现诗情画意的绝妙时更加得心?应手;
原本就擅长即兴演奏的钢琴家,现在更是偏爱这种方式。每当他弹响琴键的时候,夏洛琳会在钢琴边为他朗读莎士比亚或者拜伦的作品,他便在这些诗韵声里,畅快地捕捉着旋律。
旋律被记录到谱纸上,逐渐汇聚成了《AnneésdePelèrinage》最初的?模样。《LesclochesdeGeneve》构成了它的?结尾——那是他们居住的小镇居所在窗台就能看见?的?圣·彼得大教堂,清晨时一个交融的?吻构成了它近似于小快板的如歌速度,清朗悠远的?钟声让崭新的一天开篇就是勃勃生机。
李斯特在他的?音乐集子?的?扉页上用了一句诗来作为卷首的?题词,选用了夏洛琳为他朗读过的?《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里的?诗句:
我生活于自我之外,
但成了我周围世界的?一部分。
李斯特决定好好珍惜这些可爱的音乐成果——他觉得它们还可以更美好,决心花一辈子?的?时间好好修整它——因为这不仅是他的?所见?和经历,是他在艺术家崇高意识下的?思?考,更是他试图在音乐中表达强烈的?悸动与领悟。
*
窗外的?鸟啼再一次婉转成欢歌,幼嫩光鲜的?新叶和着繁花一起组成了盎然的春色,这是音乐家们在瑞士度过的?第二个春天。
李斯特正在给桑写信,邀请这位身体和灵魂都叫嚣着自由的女作家来旅行散心。他也在信中提及了自己的?近况: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尝试不停地写作,音符的?、文字的?,想尽各种方式记录下这些色彩斑斓的?精彩。
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你写稿时的心?情,尽管我的?手很想说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真的?很美妙——但是得了吧,在思绪打结、为一个修辞苦想的时候,我真的?想把笔和纸连同桌子?一起扔出窗外!
它们是天使也是魔鬼,上帝是怎么制造出这样可爱又可恨的事物的?说到这里,我要由衷地感谢陪在我身边的?夏洛琳,她接纳并安抚了我所有的?烦躁,让我得以重新回归宁静,找到那条洒满阳光的?小路……”
这样的信件也会稍微修改一下,装进属于肖邦先生的?信封里——当然,信中会省略掉邀请他来瑞士的相关语句。毕竟这位可爱的波兰人在前年结束了他的?欧洲游历回到巴黎后,便像一颗青松般扎根在了法兰西,推掉了一众好友的邀约,安安静静地继续着他作曲、教学和沙龙三合一的?生活。
邀请肖邦来日内瓦,一定会被他嘲讽“这奔波劳顿的?几天够我写几首小曲”“身体不适,不想出门”“我以为我们的默契用信件和音乐传递足矣,没必要非得让我站在你面前”云云,李斯特才不想看他这样的语句呢。
尽管波兰人的?信件总是令人期待,但匈牙利人发现自来日内瓦后,某人信件里的?措辞总有些意味不明的尖锐,就像一位兄长被抢走了一直疼爱的小妹妹一样。
这种带着些许敌意的友情曾让李斯特纳闷不已。但想来昔日要好的三人,现今巴黎就独剩肖邦了,他便将这种怪异感翻了篇。给他的?信中时不时会提到自己创作中的困窘境地,比如这次他就添上了“我写得头昏脑涨,就像周围瑞士人常说的?谚语——迟钝得像个乐师”。
李斯特完全可以想象好友收到信时嘴角扬起的?那丝弧度,他一定会心?情极好地回到写字桌上,然后用肖邦式的?语句在略带轻嘲的关心里藏好他愉悦的心?情。还有什么能比让他高兴更好的?事呢,匈牙利人一点都不在意,每一次他都会这么干,纵使被夏洛琳知晓后说他孩子气,他也乐此不疲。
当然,李斯特没有忘记他另一位好友柏辽兹,他将他《旅行者札记》里的?手稿誊写了部分后寄给了这位法国人。纵使销声匿迹很久,久到音乐界盛传李斯特已经江郎才尽了,柏辽兹依旧为他发声说期待作曲家李斯特能大有所为。
……
或许是被字里行间的诚挚打动,又或许是自身确实需要一次旅行来安抚内心?,桑终于敲定了行程,带上了一双儿女、稿纸和烟斗,赴了这一次日内瓦之约。
当桑来到约定会面的旅店时并没有碰到李斯特和夏洛琳,打听了一番后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前几天刚巧去了最近的?城镇找乐器店采购琴弦。女作家想了想,决定带着孩子们先安顿下来,毕竟这里风景怡人,她可不想在把时间浪费在寻人的路上。
桑去旅店办理入住,在旅客登记薄上她发现了好友留下的?信息。字迹虽已收敛了它生来的狂放,微露出几分柔情来,眼尖的?女作家依旧判断出这是李斯特留下的?痕迹。他是这样登记的?:
音乐家两位(作曲家和演奏家),生于巴那斯山,来自旋律,去往乐章。
身份是恋人,头衔授予时间在遇见?爱情的?那刻,授予机构归于我的?挚爱。
挑了挑眉,桑叼起随身的烟斗,笑着在后面补上了她的信息:
皮埃松一家,生于自然,来自上帝,去往天国。
身份:无业游民,头衔授予时间:与生俱来,授予机构:公众舆论。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扔下笔,兴致高昂地带着他的?孩子们随着侍者的?指引上了楼。
*
事实果真如桑所料,李斯特和夏洛琳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在碰面和短暂的?休息后,他们似乎将巴黎沙龙的?热闹搬进了这家旅店。
这一周里,他们欢声笑语不断,肆意谈论着各自的经历和思?想。偶尔会为一两个观点辩论到忘我,但最终又能神奇地和解。房间不大,但它却像天堂。
“哦,又来了。”旅店老?板无奈地探出头,望了望楼上,最终叹了口气,“上帝呀,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快派个人来制止他们吧,这样下去我这的?旅客都要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