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坚村忠彬吧。”
苏格兰突然开口。他早已将任务对象周围的人际关系打探清楚了:
“曾经辛德勒公司破产前, 短暂于技术部任职。”
中年男性——坚村忠彬,闻言从方才的震愕之中勉强回神,抬头看了苏格兰一眼, 点头承认:
“……是我。”
他莫名有些不敢同太宰对视,垂着眼打算站起来,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
这句话没有说完。坚村忠彬用双手撑住膝盖打算直起身的动作, 也慢慢停在了中途。
太宰并没有拦他。
那句石破天惊般的话语如同预言一般, 他说完就说完了。
便只睁着鸢色的右眼, 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是坚村忠彬自己停下来的。
也是坚村忠彬自己,重新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同他对视。
这一次, 他没有回避那个宛如将人五脏肺腑也一并看个通透的视线。
明明看上去仿佛数年都没有微笑过, 坚村忠彬却努力露出个不至于吓到小孩的笑脸:
“……谢谢你, 小朋友。”
坚村忠彬说。
不知为何,男人打开了话匣子。
或许是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或许是一时冲动。
又或许,是见到了面前过于聪慧、而年龄尚幼的男孩, 让他想起了什么人吧。
“可是。若我不去,又有谁替那个孩子复仇呢?”
坚村忠彬笑了一下。
这句话简直破釜沉舟,什么都不顾了, 将一切不详的东西都藏在短短几个词语背后。苏格兰听着神色便是一冷,下意识就想把自家小少爷拉到身后。
然而太宰治听见这句话, 却像是完全不惊讶似的,只一抬右手,制止了苏格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宰在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下, 冷冷笑起来:
“为了孩子,你倒是大仇得报了。”
太宰冷声说。
“可是——”
“被你扔在背后的其他人,又怎么办呢?”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太宰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
也难以定义此刻搅动着心绪的混乱观感。
他既想讥笑,又觉得自己才是个笑话。
难言的恶意让他想要口出恶言,又不知为何想要伸出手去、紧紧拉住什么人的衣摆——
可是那个人并不是坚村忠彬。
是谁?
到底是谁呢?
太宰不知道。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澎湃汹涌的悲恸逼来,迫使他连连眨眼,方才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难过。
他几乎从未这样痛过。
在这样的疼痛下,太宰的声线低了下去、微微颤抖:
“你、……”
“好好告别过了吗?”
同太宰对视着,坚村忠彬脸上勉力露出的微笑也消散了。
他似乎明白了这孩子的共情,面容上浮现出真切的歉意。
明明连一句话都没有解释过,但是,现在却好像没有必要再诉说什么了。
在那个视线面前、已经什么都不必再说。
坚村忠彬只感到抱歉。
他明明已经是一个决意赴死的、时隔这么久才能为自己孩子复仇的、不中用的男人。
但在临行前,却又无意间伤害了另一个孩子。
“……还没有呢,”坚村忠彬轻轻说,“你愿意同我告别吗?”
男人不再勉强自己微笑,可那双眼里却浮现出真切的温柔。
他从衣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小巧的电子玩具。
它看起来像是手机挂坠,用祈福的红绳编织着,末端连接着一艘精致的木刻小船。
“这是告别礼物。”
坚村忠彬温和地问道,“你愿意收下它吗?”
“……”
太宰重新看了看他,伸手接过木舟。
“再见。”
太宰轻声说。
对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坚村忠彬。
对空白记忆中的什么人。
也对自己:
“……再见。”
太宰说。
他不再说话了,同苏格兰站在原地,目送坚村忠彬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直到这个角落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太宰轻轻动了一下,把告别礼物收到西服口袋中。
苏格兰很贴心地没有打扰,只等太宰平复下来、或许愿意主动解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