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他们怎么拿得?到你的真实信息?”寒假伊始,言洲特地?跑到喻池家问。
这?个?倒不困难,虽然网络不实名,GuestY这?个?账号存在已久,喻池早年?秉着开放的极客精神,在各大论坛跟人辩论和求教,年?纪小时隐私保护意识不足,加上不怕鬼敲门,留过?其他联系方式,稍微社工一下,将GuestY和真人联系起?来?并不困难。
祖荷曾说外面打耳洞的男孩子?一般是阿飞,他以前真就是01世?界里的阿飞,天天有事没事找人“掐架”。
喻池靠近电脑椅里,肘搭扶手,双手随意交握,自嘲道:“如果当初我专攻黑客攻防方面,而不是‘沉迷’游戏,应该就没这?事了。”
言洲随手捡起?椅子?上的菠萝抱枕坐上去,咕哝一句:“又?把它带回来?了?”
他第一次到喻池宿舍,就凭着这?玩意认出他的床。
喻池二话不说将菠萝抱枕“夺”回来?,还拍了拍言洲刚摸到的地?方,嫌脏似的。
言洲分神一笑,不再?打趣他。
除了GuestY发帖的BingoFun论坛,一达游戏把律师函也发在奇幻桃源的系统信息里,游戏每况愈下的惨状藏也藏不住,简直在破罐破摔。
喻池关掉系统信息,说:“我更想?不通的是,一个?游戏连玩家的声音都不听,哪能找得?到优化的方向?”
言洲也愤愤不平,抡拳轻敲桌沿:“客户就是上帝,一达竟然拿玩家堵枪口,离玩球不远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说到底喻池和言洲只是两个?十九岁的大一学生,没经过?社会捶打淬炼,在一达游戏这?个?怪兽眼里,就是两只弱不禁风的小雏鸟,碾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我们’?律师函里面只提到我,看到没有,”喻池眉头一皱,重新打开倒背如流的系统消息,“‘喻某’,没有‘言某’。”
“发什么神经,当初帖子?也有我一半苦劳,我俩一条船上的。”言洲就差挑明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言洲摸着忘记刮的胡茬,一根一根的刺刺,若说上大学的变化,这?也算一处,高中时还是绒须,成年?后几天得?刮一次。再?看喻池的,这?家伙还没进化,挺显嫩,要不是和门卫相熟,进校园还会被当成高中生拦下。
喻姓不常见,言洲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道:“它没核实就发律师函,不怕打错人吗。——也有可能‘喻某’不是你,可能是与‘喻——塘’‘喻江’‘喻湖’啥的……”
他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我们看个?东西。”
喻池登陆校友网,这?个?实名社交网相当于大型同学录,方便?寻找久不联系的昔日同学,相当于Facebook的国内版。
喻池和言洲虽然不支持实名制,但对互联网一切新兴事物怀抱好奇,也注册了账号。
喻池打开主页,用鼠标指着“最近访问人数”处:“看看。”
数字激涨到大四位数!
再?看留言板,甚至有陌生人留言“加油”“挺住”“打倒资本家”。
“……”言洲骂出来?,薅了薅同样好久没剪的头发。
喻池长长吐出一口气,轻砸一下鼠标。
“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吧。”
言洲往卧室门口瞄一眼,喻莉华和蒋良平大概刚逛超市回来?,客厅传来?动静。
他不自觉压低声:“要告诉喻老师吗?”
“……先等等。”
喻老师还没知晓,班主任蔺以芹的电话先来?了。蔺羽芹教数据结构——他们大二才学到——也是科协负责老师之一。本来?大学班主任不像高中时半个?监护人的作用,大部分日常事物交给助理?班主任也是大三学生处理?,但蔺以芹一来?特别关注特殊学生,二来?对他青眼有加,在学习上多有提点,甚至想?下学期把他塞进大三的比赛组。
蔺以芹打扮精致讲究,喜爱粉色,曾跟学姐说“要不是学校对教师形象有规定,我都想?去染粉头发”,说话一点不讲究,单刀直入,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也得?罪过?不少人——特指她的男同事们。“青春无罪,放纵有理?”是她在第一次班会上的寄语。学生们大多心思单纯,跟她没有利益冲突,感受不到权威压迫,犯了学术错误被批评也是心服口服,喜欢她还来?不及。
蔺以芹就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喻池啊,奇幻桃源是怎么回事,还被贴上‘牛皮癣’了?”
喻池隐隐感觉蔺以芹有意帮他,示意言洲关卧室门,把情况简述一遍,最后仍坚持立场:“老师,我在帖子?里注意措词了,没有直接板上钉钉说他们做局捞钱,只是把现象描述一遍,受害者看了都懂。产品本来?就应该以用户为导向。”
蔺以芹好像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产品既然做出来?,就应该接受一切正?面负面评价。说实话,一达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开发商起?诉玩家,玩家就是衣食父母啊,那?不相当于杀人父母?太不地?道了。”
喻池怕声音漏到客厅,没有开免提,言洲听不到,他只能神情示意:有转机。
“蔺老师,你可以、帮帮我吗?”
蔺以芹的火爆脾气冒了头,扬声道:“不然我打电话干吗?你要是进去了,下学期比赛我上哪找人?”
喻池无言笑起?来?,不敢太放肆:“哦……”
放肆的是言洲,巴巴盯着他等详情。
蔺以芹说:“但我不是律师也不是法官,不能保证结果。这?样吧,我认识一些?业内大牛,或许可以打听打听,看看一达到底想?让你删帖道歉,杀鸡儆猴,还是真的索赔百万,赶尽杀绝?”
“谢谢老师——”
蔺以芹打断道:“别谢太早,我还不一定能帮上忙。我先跟你家长沟通一下,虽然你是成年?人,到底还是个?学生,家校统一战线才能有效率。”
蔺以芹说得?没错,他还没独立经济能力,没办法兜底,真出了事,还得?家长垫背。
喻池看向言洲的神色变了下,不禁捋一下过?长的刘海。
“好,我先跟他们说一下,晚点打电话给你。”
他挂断电话,也松开手,刘海次第盖回额头,长长的叹息声又?将它们掀起?来?几分。
现在这?副有点颓唐的样子?,倒真的神似阿飞了。
喻池将内容复述一遍,言洲虽然不同校,也听他提过?这?位蔺老师。
言洲一拍膝盖,站起?来?说:“走吧,趁喻老师在外面。”
这?架势摆明跟喻池同进同退,喻池不再?推却,调出还未删除的帖子?:“我去把他们叫进来?。”
言洲坐回去,拍拍脑门,像要听水声似的:“……也是,还得?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证据’,我一时脑子?糊了。”
喻池将他肩膀当扶手,站起?来?顺便?拍了拍,无奈一笑。
……
喻莉华听完,愣了好一会,本来?担心喻池在宿舍生活不便?,比如在室友面前更换假肢,爬上铺,上蹲厕,洗澡等等,没想?到他捅出的是毫不相干的“娄子?”——但她也欣慰,起?码底层生存需求满足了,他才有额外精力捅更高层次的“娄子?”。
喻莉华几乎没玩过?网络游戏,只能说出蜘蛛纸牌或者扫雷,但喻池条理?清晰,类比得?当,她基本了解了现存问题。
她复述道:“这?就相当于别人开了一家赌场,你带人上门踢馆说‘你们出老千’,直接影响赌场收益,赌场老板当然想?解决你。——我不是说这?种做法值得?鼓励,但站老板角度,收益受损,他肯定会有解决刺头青的反应。”
喻池说:“我要是老板就不会出老千。”
言洲小声附和:“就是啊。”
喻莉华说:“可是社会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耿直。生意靠利益驱动,有利可图他们哪还管邪门歪道,说不定这?是行业中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喻池和言洲的理?想?主义撞上暗礁,低垂脑袋,谁也不说话,好像错的是他们。
喻莉华成长于特殊年?代,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中庸比激进安全?,继续道:“改变社会规则远比适应来?得?困难,甚至要几辈人付出代价,我不反对你们尝试去改变,年?青一代有这?样的心思十分可贵,证明我们作为家长和老师的培养没有白费,社会还有变好的可能,但永远记得?,要将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
喻莉华没有责骂他们的意思,只是凭借多吃二十年?米的经验,给他们分析时局。喻池和言洲偷偷对视一眼,没有反驳的理?由,都默默点头。
“我跟你班主任联系,然后再?问问你小风阿姨可不可以再?介绍一个?靠谱的律师——”此时,喻莉华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喂,小风——”
喻莉华当着他们的面接起?电话,仿佛心有灵犀知道祖逸风所为何事。
“哎?你也知道了?他们刚跟我说——”
喻池立刻明了,肯定是祖荷向祖逸风求助,当初车祸的百万赔偿额就是祖逸风的律师朋友争取来?的,而律师的名片又?是祖荷给的。
祖逸风是祖荷的结实靠山,就像喻莉华对他一样。祖荷和他没出现什么青春期心理?问题,跟有一个?乐于倾听、不急于否定孩子?的监护人关系很大。
言洲不知道祖逸风全?名,眼神向喻池求助,喻池凑近压低声说了。
连祖逸风也肯出手相帮,言洲一颗心放下一半。
喻莉华接电话越走越远,蒋良平就是中庸代表,没什么补充,跟言洲说:“等会留下吃午饭,我煲你的饭了。”
喻池也说:“一起?吃饭,一会我们去剪头。”
言洲又?薅了薅头发,说好。
桌面弹出视频请求,祖荷上线了。
喻池总习惯性看一眼时间,减出美?国时间,然后接听。他调整摄像头方位,和言洲一起?出镜。
“哎,言洲也在,正?好。你们看了那?个?狗屎律师函吗?”
电脑连音箱外放,房间里的人都听见了。祖荷愤怒时会骂脏话,口癖唤起?以往相处的细节,喻池和言洲不由相视而笑。
祖荷瞪着他俩说:“干什么,难道不该骂吗?”
喻池轻声笑,把麦克风给旁边人,言洲凑近说:“骂得?好。”
祖荷扯了扯嘴角,不再?像之前一样悠闲托下巴:“这?次明明是我先起?头,最后承担后果的却是你……”
这?话显然对喻池说的,言洲把麦克风拨过?去。
喻池说:“不干你的事,游戏开发商比较有问题。”
祖荷说:“它们就是蛮不讲理?的悍匪,哪有这?样子?的,太阴公了。我跟我妈妈说了,她在国内,会帮你找个?靠谱的律师。”
算上时差,她几乎称得?上第一时间响应,这?速度与态度,简直像要帮他把百万索赔金揽下。
“我妈妈接到电话了,正?打着——”
祖荷稍稍松口气,喃喃道:“小风姐姐办事还是挺有效率的。”
“小风姐姐……”言洲回味,“小荷姐姐办事效率也高啊。”
祖荷笑道:“你有你的姐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