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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十二章 坐待红颜老(上)(1 / 2)


十月三十。

今儿是四阿哥生日。

因太后尚在病中,故而各府的喜宴都只能从简。而四阿哥,本来也不是喜欢大操大办的人,况且不过是个不逢五不逢十的小生日。王府里,不过是请了些平日里相睦的阿哥、女眷们,大家小聚热闹一番也就罢了。

宴席摆在花园子里假山上起的楼阁里边,隔着小小的湖,正对着我住的二层小楼。阿哥们坐在中间,女眷们的宴桌则设在左侧的边厢。我站在二层,开了窗户,便可将对面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当然,他们看我,也是一清二楚。

爱兰珠老早便打园子的东角门进来了,直奔我的小楼而来。

她裹着暗红蝶恋花面羽缎斗篷,手里还抱着攒金镂花小手炉,一边叫着一边小跑进我的院墙里来,“好冷啊好冷啊!今年里怎么冷得那么早,冻死人了!”

我开了厅门,招呼她进来,“快些里边来,生着炭盆呢!”咋一看,原是八阿哥站在她身后的院门口,天哪,八阿哥居然也跟着她走角门,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我透过开着的小院门,往山上阁子里张望了一眼,里边还没开席,只有几个奴才在忙碌,没见主子们,觉着八阿哥此刻坐在我这里,也不甚合适,故向八阿哥道,“贝勒爷前边去坐吧!阿哥们在前面呢,前面热闹。”

八阿哥嘴角边带着千年不落的浅浅暖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爱兰珠,道,“好。”未进院门就拔步往西边去了。

爱兰珠脱了斗篷,挂在衣架上。站到火盆边来搓着手。我从风炉上倒了碗热奶给她,我每日都要吃药,故而屋里是没有茶的。

“给,我这没茶,喝碗热奶暖暖吧。”我把小茶碗塞给她。

她接过奶去,道,“我本也不爱附庸风雅,喝什么茶,这个倒好!”

我也不招呼她,自管自理着一边几案上的物件。

她凑过来,问,“这都是什么呀?”

“是我嫂子从西北差人送来的礼品,给四阿哥贺寿的。”我打开两个紫檀匣子给她看,一匣子自小到大的一套“寿比南山”金锞子,一匣子文房四宝。

爱兰珠讥笑着戏诌,“哟,你们年家那么些个金银财宝呢!怎么就送这么份薄礼,也不怕失礼了王爷。”

我捂着嘴苦笑,瞥了她一眼,复开了一边的另一个看来十分朴素的小木匣给她看,“看,这是给我的。”

“咝……”她抽了一口冷气。探指进匣子里,摸着紫檀木笔筒,象牙雕花笔杆子,玻璃水盛,玛瑙笔架,玛瑙镇纸。同样是一套文房四宝,这套相较之下,光彩夺目。

我又抽出压在箱边的银票,打开给她看,“看,还有这个。”

她放下手里的茶碗,接过银票,一张,一张,仔细看了一遍,脸色诧异非常,说道,“你嫂子对你好是大方。”

我不以为然的说,“这只是这两个月的。”

不论是在热河,还是回到京城。每一到两月,年家便会有人奉了嫂子的命,送东西送银子来。原来年映荷在王府里办私事,是要花钱的。可我现在并花不了这许多银子。于是,就月月让凝雪把碎银子拿出去,融成银锭子,存到钱庄里,全部换成银票,与嫂子给的其他大额银票放在一道。

爱兰珠吐吐舌,回去坐到桌边的圆凳上,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阁子里便有奴才来请赴宴,我拉着爱兰珠站起来就欲去。爱兰珠一把扯住我,问道,“今儿可是你家王爷的好日子。你就穿这身啊?太清淡了吧?”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天青色锦袍。心里冷笑,奶奶的,他罚我抄的那五百遍偈语,到现在,我才写出不到两百幅,天天的,就泡在这个事儿上了。老娘今儿不给他穿孝,他就该烧高香了。

“挺好的。”我抖抖袍摆,拉着爱兰珠出院门,沿着抄手游廊,直往假山上的阁子里去。

如果说,今日席上有什么新鲜事的话,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了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之前,在热河,在西苑,都没有能够见到他们出宴的。

“精于骑射,诗文翰墨亦佳。谨度遁礼,恪慎有加。不立党援,不邀名誉,……公私政事,一无扰累。”我们在后世的史书中看见的怡亲王胤祥,可以堪称一个完人。他的四哥几乎用尽了世上所有美好的词句来形容这位十三弟的文才武略、敬谨持身,廉洁立品。

此刻看他,不过是一个憔悴的青年。且,格外的显得苍老。四阿哥大他许多,看来却比他年轻不少。他削尖的脸上挂着不同旁人的潮红,许是因病常年吃着驱湿行血的药物。然而,即使如此,病态也仍未掩住他剑眉星目间的赫然神采。

十三阿哥的话不多,席间也不怎么喝酒,只是随着一众兄弟略略说笑。他的福晋兆佳氏惠心,与我坐在一桌。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她与十三阿哥一样,话不多,或者说,基本没有话。

我原也没有兴致在席上多坐,撤了席,便就回自己的小院来。静不下心来练字,只是木然站在西窗边,遥遥看着不远处的国子监屋顶。想我余星辰,当年大江南北、欧美澳亚,天下之大任遨游,闲来无事,至少也要开着车,到南京汤山泡个温泉,再往栖霞山进个香。可日下混的叫一个惨,眼前天天看着的国子监、孔庙,都不能随意去看看。

“福晋看什么呢?福晋又不考状元。老盯着国子监看个什么劲?”凝雪过来关了窗户,扶我到南窗下的软榻上坐下。

今日席上,不知为什么,十四阿哥没来。这样的日子,他与四阿哥又是一母所生,不来,似是不妥。可究竟他为什么没来呢?我思索着,下意识摸了摸左腕,触手之处,温润圆滑。低头看时,才发现,戴在那的,已经不是什么精工男表了,而是粉色碧玺珠翠手串。

摸左手手腕是我多少年来的习惯性动作,无论遇到什么事由,慌乱无助也好,一筹莫展也罢,甚至于暴怒焦躁之时,只要摸到那块表,我即刻可以平静下来,做回冷静智慧、优雅有礼的余星辰。

可为什么,摸着碧玺手串,心里却好似越来越空,好似有个天大的洞,整个天地塞进去都难以填满。可手指却又不愿离开那耀目的珠宝。

心好空,却又觉得堵得慌!想跟人说点什么,却又好像实是没什么可说的。静静站起来,转身,走到桌边,提起笔架上的毛笔,想要继续练字,临摹四阿哥写的偈语。

久久,下不去笔。又想把笔搁下,忽然心里有了一句话,于是提笔把它写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突然,在这一刻,很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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