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情上看,苏轼此时的面色是放松的,就差当即表扬李逵一句:“有人杰在,老夫无忧矣!”
可惜,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啊!
因为一旦说出口了,就表示他对义仓发生的贪腐束手无策。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义仓内养了一群蠹虫,怎么可能一仓的粮食都是霉变的粮食?
这不是侮辱人的智商吗?
苏轼从紧张的情绪中彻底缓和了过来,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坐姿,情绪也高涨了起来。他原先大概以为,已经是死无对证的案子,还有转机的机会,这让他就有种天下尽在掌握的安然:“人杰,你快说说,从哪里收罗这些蠹虫的罪证?”
文学家,在遇事的时候,隐藏在身体内的丰富情感,会如同涌泉一般,突突的往外冒。一对因为长年熬夜,加上酗酒,放纵,如同食铁兽般萌宠的黑眼圈,傻傻发愣。
最多也就是哀叹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面对也阴谋,他们毫无办法。
面对丑恶的官场贪腐,他们也没有办法。
面对穷凶极恶的外敌,他们更没有办法。
苏轼也是这样的人,他博学善文,但面对具体事务,总是毫无头绪。就算是看出了问题,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然,这不是他们笨,而是因为文士都有一条道德底线,他们不会过度的猜测人性的恶的一面,反而会颂扬人性之美。这关乎到他们生命的意义,人生信仰。一旦他们连这点底线都不要了,那么他们就从一个文士,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佞臣。
在说办法之前,李逵先要问清楚:“师祖,你是怀疑仓监已经出问题了是吗?”
苏轼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是怀疑啊!是肯定出问题了。于是,他点头道:“没错。”
他没有解决的办法惩办管理义仓的仓监的贪墨,这不才让儿子代劳。儿子也没有有效的办法,出于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思,才招来了李逵。
当李逵告诉他,有办法的时候,他有种人生走在阳光下的温煦舒缓。苏轼自信满满的认为,在他宦官生涯的末期,终于要办成一件影响他人生的大事。
可李逵这小子太墨迹,这也问,那也问。
不会这小子也没有办法,来消遣老夫吧?
苏轼眯起眼睛,威慑力全无,要是章惇这样,恐怕早就有人发抖颤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囫囵话了。可苏轼不一样,他宛若一个患有眼疾的老夫子,装出凝重的样子,试图用目光来给人压力,却露出毫无伤害性的表情。
“义仓,也叫常平仓,是朝廷体恤百姓的义举,也是灾荒之年本地百姓救命的依靠,不容有失。任何可能出现的舞弊贪墨,在平时看不出来,也无碍大事。可一旦在灾荒之年,就是要命的大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轻视。”
在李逵如同豹子狩猎一般的眼神之下,苏轼终于心虚了起来,摊开双手道:“我怀疑有什么用,没有证据啊!”
“师祖,这也是我要说的,办法是有,可是比较极端。因为义仓被毁,账目就算是出现问题,因为没有了实物佐证,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既不能给可能贪墨的官吏定罪,更不能追缴这些人贪墨的财富。所以,认定他们犯罪了,很重要。因为不管从账簿还是义仓的粮食入手查账,都没有办法定他们的罪。即便我们明知道他们肯定中饱私囊了,也束手无策。”
李逵铮铮有词的表现着自己的立场。
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似乎永远没有机会插话的高俅却抬手道:“学士,我认为仓监出问题了,就拿响水河的义仓来说,管理义仓的是贾员外,同时也是义仓的仓监。”
“员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也敢称员外?”
苏过不解道。
邱掌柜作为被专业人士开口解答道:“称呼他为员外,不是说他身份有多高,而是代表他拥有足够的钱财,有铺子,是不折不扣的乡绅。”
作为专业人士,邱掌柜是很清楚这样的账是查不出问题的,连盘查的实物都没有,还怎么查账?
就算是账本漏洞百出,也无济于事。
他很赞同李逵的说法:“学士,三公子,李公子说的没错,账目即便混乱,也查不出结果。”
“这可如何是好?”苏轼整张脸都垮了下去,随即不甘道:“可是人杰刚才说有办法的啊!”
李逵解释道:“师祖,我说的有办法就是认定他们监守自盗,然后封查他们的资产,包括房屋,田产,还有谱子,银钱。这是第一步。其次,就是将他们没有担任义仓仓监之前的资产进行对比,比如说,这段时间内,仓监家里每年都会增加一百亩土地,而这些土地的价值多少,如果他们贪墨了,那么肯定有大笔的财产说不出来路。”
“然后呢?”
苏轼觉得这个办法有点莽,这么一来,岂不是显不出他的手段?
“一仓的粮食,并不是小数目,而且我怀疑他们每年都在这么做,那多出来的财富就比较客观了。对了,您老发现周围有土匪什么的吗?”
李逵觉得这个办法简单是简单了一些,加上极其粗暴,但是胜在根本就不需要花多少精力。
苏轼皱眉道:“你不会是想要攀污他们吧?”
“师祖,衙门胥吏而已,死就死了。再说了,衙门的胥吏有那几个行事正派的?不算冤枉了他们,就算是冤枉了人,认倒霉不就完了吗?”
李逵道:“不仅如此,衙门胥吏不勾结贼人,也少见的很。”
苏轼有点为难,按照李逵这架势下去,就是将仓监的罪往打了说,然后动用官府的威严,气势就是大刑伺候,直到仓监屈打成招。而招供的方面只能是他们私下里收买义仓苏储备粮,用来谋私利了。
李云原本只能站着听,可这时候也忍不住开口了:“师祖,李逵说的没错,胥吏好人少,坏人多。”他爹原本就是胥吏中的一员,可自从李清辞去了捕头的营生之后,衙门里的人也时不时的来打秋风,李云也是一肚子气,早就没有胥吏子弟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