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东西!”他快步登上台阶冲到?了那拉皇后的跟前,然后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要往下拖拽,他想要让她趴在那团头发?的跟前,一字一句地向他解释那到?底是什么。
那拉皇后的身体清瘦而纤细,于是皇帝几乎没有怎么费力就能?将她拖曳拽动。
可她现在已经完全?往排除五蕴疾苦的精神世界而去?了,于是她根本就不在意肉|体的疼痛。她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布袋,整个人柔顺地就滑下了台阶。
她的脑袋磕撞到?了桌几的腿脚上,于是没有太多?头发?用以支撑固定住的华丽钿子就从她盘起的短发?上滑落下去?,顺着猛烈力道倾来的方向砰砰几声跌下台阶,一直顺顺畅畅地滚到?了那团断发?的旁边,点翠钗饰的边角撞倒了盒子上,终于受力停了下来。
那拉皇后头发?的现状暴露在了皇帝的面前,也证实了他心中不愿意去?求证的猜想。
他的妻子剪断了一头长发?,然后知会他,她要就地出家。
任何一个男人大?概都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吧。
更何况他是天?子,他是皇帝。四海之内没有人能?违抗他的旨意,从未有过这?样一言既出天?下顺服的君王了。他自以为自己的丰功伟绩已然到?达了过去?数千年君主制的巅峰,再往后也不会有更胜过他的君主帝王了。
但仅仅只是来自妻子的忤逆就能?让他急速膨胀起来的心理迅速戳破垮塌下去?。
他怎能?容忍那拉皇后的言行?
皇帝弯下腰,亲手捡起了那只钿子。他又走?上台阶,蹲身处在那拉皇后的面前。他看到?了她扬起的面孔里仍然注满了不切实际的希冀。他忽然转为温和平静的态度显然让那拉皇后陷于了某种过早的乐观和昂扬里。
他伸手摸了摸那拉皇后发?尾的参差不齐的断口处。他像是在缅怀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他是真的对她有感情的。在孝贤皇后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想过要让别的女人来取代孝贤的地位,他甚至都不想册立继后。
可是皇太后来劝他,皇太后又使动了那么多?的人来劝他,甚至还有孝贤皇后嫡亲的弟弟傅恒与傅恒福晋,他们都摆出了各种各样的道理来劝说他。于是他册立了当时的娴贵妃辉发?那拉氏。
他知道他自己的内心也有一个同样的声音。
他想要让自己嫡出的皇子来继承他全?部的功业。只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嫡皇子才能?够与他创造下的辉煌事业相般配。这?才是奉天?承运皇帝,理所当然的江山主人。
那拉皇后生出了健康的嫡皇子,十?二皇子永璂与十?三皇子永璟。哪怕永璟还是夭折了,可永璂却平安地茁壮成?长着。他视此为一种天?命,天?命要他能?拥有嫡皇子,然后世代延续这?份无上的权力与尊傲。
皇帝一度沉浸在狂喜中。
可是现在全?部都被?那拉皇后的自作主张、自私自利给毁掉了。
皇帝将自己的手从那拉皇后的发?间抽离,他亲手又将那个钿子戴在了她的头上,掩盖住了那一头糟糕至极的头发?。
这?个举动,犹如一种盖棺定论般的悲壮感。夫妻多?年默契,那拉皇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
皇帝将她的头发?掩盖起来,就像是盖住了什么带来耻辱的东西。他不认可她的举动,他也不愿意成?全?她的祈求,他将她的放手一搏视作了一种不可原谅的忤逆与背叛。他要将她困束在紫禁城里,哪怕他的仁慈能?够彻底改变那拉皇后余下的命运。
那拉皇后没有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的眼泪开?始淌过面颊。
皇帝没有叹息,他只是伸手替她擦掉了两行绝望的泪水。
随后他站起身,无言地背向她开?始走?下台阶。
她双手盛在地上,越过面前阻碍和遮挡视线的摔落物,她看到?皇帝将那团散落在地上的断发?重新?装回到?盒子里,然后把那个盒子握在手中。
他继续往外走?,一直到?他把阁室的门打开?,外面有恭恭敬敬等着伺候的近侍,包括他最信任的侍卫与臣子。
他看向了站在走?廊最远端的福隆安,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傅恒的儿子,孝贤皇后的侄子,和嘉公?主的丈夫,他自己的女婿。这?些身份都让他可以放心地信任福隆安去?办事情,他知道后者踏实稳重,不会乱言乱传。
“福隆安,你护送皇后走?水路速速回京。日行两站,通知沿途各处官吏,命其属下一切车马船工纤夫及生活物资都必须充足备齐,不可耽搁。”
福隆安必然是错愕的。
第二日皇帝携下就要启程返航,为何皇后却要提前一日即刻出发??
况且福隆安与妻子和嘉公?主随行,并?未听说过皇后近日来有与皇上发?生冲突,最多?只不过是方才那拉皇后进去?之后,里面就传出一阵物件落地的狼藉声。
可是纵然帝后有矛盾,也事不必至此吧。毕竟如今还南巡在外,一切民间人士都可借故旁窥皇家内情,若是这?样的古怪事情传出去?,恐怕要引发?多?方猜测,以为是中宫不稳,后宫局势动荡了。
但福隆安知道他只需执行皇帝的命令即可。
于是他跪下领命,沉声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