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衮布多尔济一手引着缰绳,另一只手搁在战马的鬃毛上轻轻安抚。
依着他原本的打算,入京路遥遥,他是不打算带着自己心爱的战马走这趟行程的,只准备从豢养的骏马中随意挑两匹载他此程。
只是喀尔喀战事?催得紧,他代兄长入京领皇命恩典后,便要直接奔赴战场统兵征战,由不得他再亲自返回驻地换马。
京郊的皇家马场楼兰庄是皇子、宗室与满清贵族子弟习武练骑术的场子。库衮布多尔济今日来得巧,恰遇上一众出身显赫的少年郎在这儿摆弄花拳绣腿。
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看了一会儿,便明白这些不过是绣花枕头似的架势,看着是潇洒漂亮,在实战中却没什么大用处,动作一个个虚软急躁得很。
“库大人。”遥遥走过来一位大臣,向?他恭敬拱手作?揖。
“傅恒大人如此礼遇,末将惶恐。”库衮布多尔济同样回以礼数。
傅恒神情温和地上前,扶起他的手肘:“康亲王与库大人是多年好友挚交,我亦与康亲王是昔年同窗之谊,如此交情,可算是有些缘分。”
傅恒上来就拉扯这些关系,还拿康亲王永恩说事?,倒和他往日里在朝堂上的风格作派不太符合。
“是。”库衮布多尔济低头称是,“若有卑职可效力之事?,傅恒大人直说便是。”
“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库大人此次奔赴戎机,前去平定喀尔喀郡王青衮杂卜之乱,正是我大清肱骨良臣。以此国事社稷之重,我本不该开口提这私人请求——无?奈为父之心,总放不下家中儿郎,特意前来相托,望库大人体谅允准。”傅恒转头看着远处那群活泼的男孩子们,看到了其中尤为突出且顽皮的福隆安。
库衮布多尔济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福隆安,略微滞了一下,好在他掩饰得及时,并没有什么不妥:“令郎将随我的军队同去喀尔喀蒙古?”
“是。不过不是那边的那个孩子——福隆安还稍许年幼了些。”傅恒在说到儿子们的时候,位极人臣的凌厉威严感收敛起来,“是我的长子福灵安,他将以三等侍卫的身份随你的军队往喀尔喀蒙古,为大清效力。当然,库大人不必担心,我将福灵安托付给你,并不是想让你给他安排什么清闲安逸的差事。”
“傅恒大人的意思是——”
“血腥气确是要习惯的。但他毕竟还年轻,只能劳烦库大人费心思,能差使旁人稍微盯着点儿福灵安,别叫他小小年纪就在那种环境里陷得太深——这对日后不好。至于别的事?情便由库大人随意差遣就好,普通人家小郎君能做到的,我富察氏子孙自当更加出众才是。”
傅恒又说起往事?:“这孩子从小就硬气得很,五六岁时就能骑着他的小马驹跟在我的后头引弓追猎野兔。他自幼身上是有一股桀骜不驯的神气,平日里规规矩矩藏得好,可要是做事?认真起来的那股拼狠劲儿实在是引人侧目。”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哪里值得起库大人如此称赞。”傅恒嘴上如此说着,哈哈笑了转过话题去,心里倒是觉得福灵安这性情不随他,像纯懿更多些。
纯懿偶尔也是执拗的劲头起来了就难以压制下去,平时是被她刻意掩在了温婉软良的表象之下,可真的较真起来,实在是甜蜜的烦恼。
他也实在是爱极了她如此性情,如此的纯懿才招惹他心意悸动,便只能纵着她、由着她、哄着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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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福灵安离开京城的日子。
顾念着他祖母觉罗氏老太太的身体,送行便设在了富察氏老宅。
那里本就不是纯懿熟悉的家宅,她去了倒也落得清净,只顾奉着觉罗氏的身子,立在旁边尽儿媳本分就是,旁余的事?情自有富察家几位勤快福晋操持打理。
“往西北去了,你就不再是孩子,而是真正担得起天地责任的富察家郎君。”觉罗氏坐在上首,对厅堂里单膝跪着的福灵安语出训诫,“你是你阿玛额娘的长子,是幼弟的表率——望你能迅速成长起来,如你父辈一样,成长为国之栋梁。在朝廷好好行事?,为皇上效忠效力。”
“是,孙儿遵命。”
福灵安的眼睛又转向觉罗氏的身侧,看向?他的额娘纯懿。
“额娘。”
纯懿手里捏着巾帕,脸上仍是温润和睦的神情,她说话时软声细语,确是慈母情怀:“额娘没有别的什么要多嘱咐的,你且放心去便好。敢于人先、冲锋陷阵……时时处处不必心有顾虑。”
福灵安愣了一下,随即磕头应了。
“好了,快去罢。别误了时候。”
年轻人再行礼后起身离开,步伐轻快而不失沉稳。纯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没再说话。
觉罗氏似是觉察出她的情绪起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养这些男孩,不总要有这么一日吗?咱们家尚武,儿郎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苗子,习惯便好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便可风轻云淡地训诫你自己的孙儿了。”觉罗氏笑着劝慰纯懿。
“好了,好了。由得他们年轻人去过自己的日子罢。待福灵安回来,你这个作额娘的,就要费心操办他的婚事?了。再往后,公主也要嫁到咱们家来,福隆安小子成了家,那时你要花心思的地方就更多了。如今难得一段清净日子,好好享受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