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傅恒伸长了手,握着她的手腕引她走过?来,另一手里拿捏的兵书书脊朝着人,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下,“得亏咱们没有女儿。否则家里的小子们日日都要说你这个做额娘的偏疼女儿,不疼他们了。”
“咱们的孩子才不会做吃醋这种傻事。”纯懿拍了一下傅恒的手,转过去又忙着自己的事情。
门槛边上候着的嬷嬷低着头恭恭敬敬等着听她差遣。
“我也是全然忙得糊涂了,最?要紧的事情差点忘在脑后。”纯懿扶额无奈地说,“桂嬷嬷,劳你再多费些心思记了。大爷开春的衣裳皆按着深色暗纹的花样做,无需有?缀饰。布料要选柔软服帖透气的,必要得是结实耐洗的,针脚做得密些。给?他备的衣裳,不只是冬春两季的,全年的内外衣裳全备齐,仔细做个五六套。”
“是。”
待嬷嬷下去了,纯懿终是坐下来喝杯茶水。
“早早叫老大去行伍磨练,你可怨我?”
傅恒瞧着她的神态,欲知她内心真实所想。
纯懿勉强笑着摇摇头,后边紧接着的话里却不是这般说:“明年不去,往后几年也要去了。索性早些去,兵将见他尚是黄毛小儿,上来也就打发些他能力所及的差使做,倒让他能实地多看、多听、多学、多操练。寻常爹娘许是舍不得这样半大的孩子往兵营去。可你我,一定是舍得的。”
她都舍得把?刚出生不多久的福康安送到太后身边去,又怎么会狠不下心让福灵安十三岁入行伍呢?左右都是为了孩子未来的路走得顺畅些。
“其实谁不是这样想呢?”纯懿感慨地说,“我长姐家的庆恒,是一路放手让他自己跌跌撞撞走出来的。四姐姐让玉易城与永珔来京城,也是放下了心中万般不舍才做出的决定。若是真盲目为了成全自己慈母心肠,让孩子不可独立,那倒是为母的罪过了。”
“你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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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里燃着银丝炭炉,殿里摆着十多盆月季,花香混着暖融融的空气,稍许驱散了些冬日惯有的灰霾沉闷。
纯懿顶着初雪而来,她见廊下殿门以厚厚的帘子罩着,便知里头该是温暖如春日。
她稍稍放缓脚步,门口伺候的宫人向她行礼问安。
玉易城仰着脸看她,小手被纯懿握在掌心,粉嫩俏丽的小脸上略微显出迷茫与好奇,似乎既是期待见到舒妃娘娘,又难免有?些紧张。
“娘娘是温婉仁慈的主子,玉儿见了便明白。”纯懿蹲下身,摸了摸玉易城的额头,替她除去大氅,又怕她受冻,连忙推她往前走了几步,便有宫人熟练地掀起门帘子,带着玉易城往里走。
“玉格格,殿里暖和,您进来罢。”
纯懿亦褪去自己的大氅,交由身侧宫人保管,这才也跟着往里面走。
舒妃起身也没有多久,尚端坐在内间梳妆更衣。待她仪容整理妥当,施施然至殿中与纯懿及玉易城见面。
“玉格格,快给姨母看看,来——”舒妃待玉易城亲切得很,伸手抱了她在膝上坐,又褪下自己腕上带了许久的镯子给?她,一旁宫人更是捧着一早就备好的托盘,呈着各色精致玩意儿作见面礼。
“玉儿,见了舒妃娘娘可觉得眼熟?”纯懿弯着眉眼柔声问道,见小姑娘红着脸小心点了头。
“娘娘与额娘生得肖似。”小女孩的声音甜甜的。
舒妃被她哄着轻笑起来:“从前在家时,额娘也总说,本宫与四姐姐生得有?几分相像。玉格格,四姐姐可是一切都安好?”
“额娘一切安好。额娘与玉儿叮嘱过,若是入宫得见娘娘,要好好与娘娘说话。额娘记挂娘娘,望娘娘事事顺遂,花好月圆。”
玉易城这番话一出口,舒妃与纯懿都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又说了几句话,舒妃便叫宫人抱玉易城去后边看鹦哥儿了。
“格格方才所言,倒看不出四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妥。”
舒妃端着茶盏,细细问起她最关心的事情。
纯懿摇头:“四姐姐有?意瞒着孩子,不叫他们担心罢了。他们才多大的年纪,好好哄着便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了。随两个孩子一道来的,还有?他们各自的乳母、使女及老嬷嬷。使女与乳母都是贴身伺候在孩子身边的,不管外头的事情。倒是那两位老嬷嬷,是从前就随着四姐姐一道嫁过?去的,是伯母身边的老人。”
“她们如何同你说的?”
“她们许是受了四姐姐的叮嘱,多余的话未说。不过?,只言片语透得出来,四姐姐与愉郡王过?得不和睦,早些年还多有?争吵,如今便是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舒妃抚额,黛眉浅浅蹙起:“格格瞧着就是心细的,若是再留着身边长大,估计就要瞧出她阿玛与额娘的不睦了。难怪四姐姐无论如何都要送两个孩子出来。”
“你们都说玉儿不知道她阿玛额娘的事儿,我却不这么看。”纯懿神色平和,语气也没有舒妃那般忧虑焦急,“玉儿小时候我亲手养过许久,那时她活泼明快,与现在的性情不同。她瞒得过?你们去,却瞒不了我。这孩子心里藏着事情,不愿意说出来教咱们担心而已。”
“这——”
“如今也好,玉儿又回我身边长大。四姐姐既然把孩子托付给?我,我便尽心尽力照顾他们姐弟二人。至于四姐姐与愉郡王的事情,咱们都算是娘家人,如何也不能干涉其中了。四姐姐是有主意的人,倒无需我们牵挂太多。只是盼着他们一家能回京常住,咱们这些姐妹走动起来,她也不至于觉得孤寂。”
舒妃念着纯懿话里最?后的“孤寂”二字,反复默读了几遍,面色渐渐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