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琇就是选择了远离庙堂而去往江湖。纯懿从前?不愿支持他,但如今她开始懂得?他的内心世界,可惜终究是未逢恰时,这份同理心到底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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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浑黛的住处在白日里并不设门闩,一是因为山野农家民风淳实,二是由于?她豢养一狼犬看家护院。
这只狼犬还与纯懿有些渊源,是她从前?府中养的护院犬拔营的第三代孙,生在傅恒于?京郊所?立的别府笙箫园里。
园中侍者?知山妇玉氏与主家福晋交好,便?作人?情送了一只幼崽过来,美其名曰是看她独居山中,送一犬以?看护院舍。
“底下人?最?会看人?眼色做事?,总是无须你开口吩咐,他们就早已办妥当。”纯懿见那雄赳赳气昂昂的狼犬,觉得?有几分好笑,“可往往也就是因为这底下人?自作主张,硬是惹下许多?不必要的祸患。他自以?为是办了桩好事?,却是给主家埋着隐患。”
“你可别为了这事?去责罚那人?,他也是好心肠。”玉浑黛这话说得?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免不了默默泄了气,柔声道,“罢了,你持家办事?自有分寸,我可管不着你。”
她又侧目去看一旁端坐的俩年轻郎君,他们二人?手里捧着陶制茶杯,完全?持着恪守谨言慎行的规矩,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你家孩子都是好教养。”
纯懿也看向两个儿子,温声对他们吩咐:“你们两人?出去走走吧。出门后沿着东边的小道一路往山底下走,过了一处溪水后路渐开阔,绕过几处弯路,便?可见到你们姨父姨母所?捐建的曹氏学堂了。走到那儿就可原路返回来,待你们回来,稍坐片刻用过点心后,我们就要与玉氏夫人?告辞归家了。”
“是。”福灵安与福隆安相携离去。
“我去厨房将牛奶羹搁上蒸笼。”玉浑黛从坐榻上起身,顺带提起炭炉边已经见空的水壶,也是要去院子里打了井水起来添些茶水煮来喝。纯懿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水壶,也起身随她往外走。
纯懿在院子里熟练地?撤了水桶往井里去吊水起来,依着她的出身,本该永远不必亲手做这样的事?情。
可她就是在玉浑黛这里自然而然地?躬行家事?,未有片刻迟疑或是故意作秀般的意图。
“你莫要抿着嘴笑话我。”纯懿弯着眉眼好脾气地?说,“我虽过惯了有人?伺候的日子,却也不是半点儿家事?都做不得?的脾性。乾隆十六年我隐居京郊与你相识的时候,我便?是亲手做过许多?家务事?的。虽然绝对称不上精通,到底什么?都能做一些。”
玉浑黛却知道,纯懿特意打发了她的两个孩子出去,不是只为了和她说这些话,于?是她主动问:“你是在想什么?呢?”
“近来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让我多?有思虑。你也要多?——你也要叫你阿玛多?小心。”纯懿将打起的一桶井水慢悠悠倒进?大茶壶里,多?余的井水舀出来摆在一旁盆子里,端起来搁到荫棚下,“只为清浊二字,就已经折了那么?多?性命进?去,可见刀笔过处,唯闻呜呼声一片。”
玉浑黛虽居于?山野间,却也对外头的纷纷扬扬的诸事?有所?耳闻。
她知道纯懿语中所?指,是三月间定案的胡中藻《坚磨生诗钞》一事?。
然而她不像纯懿那样轻易接触得?到最?终的刑罚结果,只知胡中藻大抵是要倒大霉了。
纯懿见她眼眸轻闪,似有求知意图,便?遂了她的心思稍微往下多?谈几句:“他与他族人?皆要丧命,师门及友人?,也牵连颇多?。鄂尔泰曾于?他有师父恩情,牌位也要被挪出贤良祠。前?几日张廷玉大人?作古,先帝当年金口玉言,可如今皇上能否成全?他配享太庙还未可知。身后事?如此这般,他们当年又何苦两相倾轧,到底还是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话不仅仅是对张廷玉与鄂尔泰两人?引起的党争有感,更多?的也是在说纯懿自己家的前?尘往事?。
明珠与索额图二人?,何尝又不是败在这样的事?情之下呢?
胡中藻获罪,背后真正的过错是因其为鄂尔泰党羽,触到皇帝逆鳞。最?终惩戒落下,实处也是要通过惩办胡中藻连及鄂尔泰,做到杀一儆百,令朝堂人?心敬畏,再无贼心旁逸斜出。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纯懿跟着玉浑黛进?了厨房,她站在门边上,看着玉浑黛将四碗牛乳放进?蒸笼,“我有三个儿子。他们是傅恒的儿子,就必定要走进?朝堂。”
“福灵安是长子,本就天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福隆安未来要娶皇族的公?主。而福康安,我将他送到皇太后的身边,为的就是能使他像他阿玛那样,天然拥有一层来自皇族的庇护——可这究竟是对是错,现在我根本不知道。”
玉浑黛当然要支持她:“你这么?做是对的。”
“我又开始喝安神汤了。”纯懿轻叹一声,“这副汤药我已经断了许多?年没有喝了。如今又要重新开始煎熬。每每小厨房煮这副药材,他们都得?避着傅恒。他以?为我已经完全?好了,十多?年前?就已经好全?了。可现在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又轻易地?刺激到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