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皇后见此变故,不由得轻呼一声,捂着胸口让乳母快快把福康安抱开。
“去传太医来看看,本宫瞧着可是见血了?”
纯懿手指轻轻捻住耳垂,快速地按压使得血珠止住,她收手看了一下指尖,稍微沾着一点血迹:“不必惊动太医了,娘娘,妾身无碍。”
--------------
那拉皇后临别时又允准纯懿去见舒妃。
舒妃如?今得了永瑆这个养子在身边,更添柔肠慈心,她热情地招待了纯懿。
“昔时吾只觉得自在日子离得那样远,以为只能在少时旧梦中重温了。可千回百转,已失之物仿佛又再复得,内心唯有万般感激神明赐福。”舒妃与纯懿同坐在廊下,亲手煮清茗,亦温粥一瓮。
永瑆在院子里畅快乱跑,深色宽袍是轻薄质地,在这样微凉的天气里,寻常人家的孩子倒还?不会穿得这样单薄。
乳母及侍婢跟在他身后,隔开一段距离不敢贸然上前拦他。
纯懿的视线落在永瑆的身上,不由得想起好多个月前这孩子还?是被乳母抱着跟在嘉贵妃身后,那时候他尚不会走路,却已是虎头虎脑生得聪明伶俐。
彼时纯懿就觉得这孩子生得好,只是念着是嘉贵妃的孩子,倒也并未有亲近之意。
可是造化弄人,如?今这孩子莫名成了舒妃的养子,倒与她一下子拉近了关系。
“嘉贵妃可还好?”纯懿抽出丝帕捏在手里,稍稍拨弄了几下上面垂坠的流苏,“吾听闻她久在病榻间盘桓,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疾病折磨着她。”
“吾亦没有心思去打听。宫里人都冷眼看着。而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金口玉言把永瑆交给我?来抚养,倒比起她的病事来更值得人深究。”舒妃清淡地说,“我?已决定要好好抚养永瑆,往日已逝之事再难挽回,眼前人更值得用心珍惜。”
“不是移情?”
“不是移情。”舒妃语气斩钉截铁。
“你如?今有能力护他周全。”
“幸得太后庇佑。”
“如?今你看开许多。”纯懿偏头看着舒妃,下结论。
舒妃轻笑几声,自是婉转动听:“不过是糊涂任性的年轻时光漫长了些而已。倘若我能再早几年明白这些道理?,是不是就能留住我的儿子?嗯?我?算是姐妹几个中,最晚熟的那个吧。”
“幺儿都是如此。”纯懿温柔地答复,“这是家中长辈与兄姊特意给幺儿留出的柔情,是亲族之爱。娘娘不要觉得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你要让你家幺儿福康安在太后身边长大吗?只怕太后会把这孩子宠得更加厉害。”舒妃弯着眉眼柔声细语,“就连皇上也待福康安极好。纵然从前他就对福灵安与福隆安好,可到底还?更多是君臣之间、远亲之间的关系。可如今我?偶尔见着皇上在太后处与福康安相处,恍惚间觉得像是寻常父子叔侄——并无威严刻板,更多细腻入微。”
纯懿执起湿帕子从炭炉上取了茶壶下来,斟倒两杯茶水,与舒妃分饮。
“当年他还?是宝亲王的时候,有太多眼光凝在他身上,有太多事情绊在他身上,叫他难以分心去做慈父。而他成为帝王,当年以阿玛的身份真心疼爱过的孩子,或是夭折,或是离心,或是长大——后来再添的这些孩子,他看着他们,却再难去寻回当年的那份真诚简朴。”纯懿是局外人,觉得自己看得明白。
“可福康安也有长大的一天。皇上不可能疼爱臣下的孩子甚于自己的皇子。”舒妃不解,“福康安在内廷,最多长到十多岁,就不可能再得到太后的庇护了。往后,他自幼长在紫禁城内,只会平白给人嫉恨防备的理?由。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他是富察家的孩子,不会永远长在温室中。军队才是青年时期他该去的地方。他会潜藏在最平凡的行伍中,学着同袍的模样,从底层拼杀历炼——任何华服之下的目光能够注意到这个无名氏之前,他就会用赫赫战功去为自己挣得说话的地位。”
纯懿的话虽声音轻缓,却充满力量,舒妃听着她的声音,仿佛也能看见那个在血泪中爬起来的穿盔甲的年轻人。
“在皇帝想要扮演慈父角色的时候,他就是最漂亮聪颖的孩子;在皇帝需要为国开疆扩土的将领的时候,他就是最勇猛忠诚的巴图鲁——这就是我的福康安要走的道路。”
听起来非常理想化的人生道路。舒妃默默地这样想着。可是福康安会高兴吗?
当他度过那一整个漫长孤寂的童年——没有阿玛,没有额娘,没有兄弟,没有姊妹——只有庞大的皇族宗室,姓爱新觉罗的人,他还?会感谢纯懿当年的安排吗?
而这样的显赫之路,只稍稍走偏一步,他要面临的,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瞻岱,按照历史,他早在乾隆五年八月病故。本文中有所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