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在家买了跑步机,每天坚持跑六千米,才勉强维持身体的续航能力。
谈昔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休息了好一会,本以为歇一?会会更好,哪想到起来更不能走了,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她在这里歇着也不是办法?。
到底还是坚持着走了。
“姑娘?”
身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扶了扶眼镜,叫住了她。
这个医生拄着拐杖,声音也透着沧桑,看?起来得有八十岁的模样了,头发虽然花白一片,但是精神气很足。
谈昔也不知怎么回事,此时非常信任这个老医生,直接跟着他到了诊室。
“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就直说了。”
老?医生声音有些颤抖:“我在后面观察你很久了,我看?到你走路的姿态,还有你的脚踝比较粗大,上身短下身长,你应该是SEDL吧?”
SEDL,迟发型骨骺发育不良,X连锁隐性遗传性疾病,为先天性基因缺陷。
兴许是老医生过于和蔼,也兴许是谈昔这些天不停地在思索关于疾病的问题,当听到老医生的话时,她的心竟然诡异地没有波澜。
“是,我十?六岁高二的暑假被查出来的。”
谈昔脑海里却奇异地闪过很多很多的碎片化?的小片段,仿佛一?片片雪花似的,在她的脑海里凋零谢落。
似乎是很小很小就经常喊着小腿疼,温柔的妈妈将她抱起来,一?遍一?遍哄睡,医生检查了说没什么事,长大就好了。
可是越长大越不好,她跑步永远倒数第一?。小学时女生分为两队接力比赛,大家都不愿跟她一组,怕被拖后腿。她蹲下小便需要扶着脚踝,起来时需要咬咬牙,表情很难看。
中学时的体育课,她看着高大挺拔的学长从她身边走过,她跳远的姿态狼狈又?心酸,哪个十?四岁的女孩就只能跳一?米二啊。
八百米她永远倒数第一?,被倒数第二落下半圈,她不动声色地擦掉一?滴难堪的泪。
她这个人,清高又?骄傲。可同样的,自卑又?敏感。
中考时,大家都勤练体育,每天大课间跑一?千多米,她不去,在教室里学习,最后开了张假证明,没参加体育考试。大家都是满分,只有她低了十?分。
哪怕低了十?分,可她真的好开心,再也不用参加运动了。
她明明有这么多异常,可是去了市里好几个医院检查,大家都说她没什么问题,联系一下她妈妈是残疾人,兴许只是底子?差吧。
再后来,就是火车的鸣笛声,车厢隐隐约约散发的臭味,泡面桶加水时翻腾的声音,还有窗外折起的一?片一?片生机的绿……
到了省城,经验老?道的医生让她做了很多项检查,第二天来拿结果,医生很平静地对她妈妈说:“SEDL,这个没法?治的。”
然后又对她说:“小姑娘啊,你得了一?个不用治的病,以后好好锻炼身体,也不用打针吃药,更不用动手术。”
现在想想,十?六岁也太小了。
她只听到了不用治,特别开心,却没注意到回家的路途中,妈妈紧皱的眉头。
查完之后她又?恢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就这样过去,只是霍祈闯入了她的生活。
她永远记得高三放寒假的时候,谈昔偶然听见霍祈的朋友问他:“她走路那么丑,而且我看?她这三年都是这个样子,好像好不了了,你为什么喜欢她啊?”
谈昔没听见霍祈回答的什么。
她那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要完了。
高中学习冗杂繁忙,她其实都无暇顾虑自己的病,反正只知道需要好好锻炼,也没有去网上搜,还以为只是那个软骨发育不良,也没什么别的。
那天她回家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搜了这个病,才知道这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只是碰巧降临到她头上,而且还会遗传,很多医学专家研究过这个病,目前尚无办法?,医生建议不要生育,彻底切断遗传链,将疾病的发生率降为自然生长率。
原来她生的病就像一场诅咒,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突破不了魔咒,甚至还会影响自己的下一?代。
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很少,谈昔把能看的都看完了。她发现自己的病情其实不是很严重,至少别的男患者只长到一米四,而她当时已经一米五多了,外表看来还算正常。
那个寒假她没跟霍祈出去,她借口说要在家里学习,可她发了疯似的锻炼,想改变命运。可她累极了,真的累极了,没有用,这是基因问题,从最初就是错的。
她一个人去霍祈住的房子下面站了很久,从心里跟他说了再见。当看?到他从电梯里出来
的身影,她立刻躲起来。
而今,她真的只敢偷偷再看?他一?眼,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缘份。
“现在有办法?可以治吗?”面对着老?医生,谈昔的眼底闪过一?丝期冀。
毕竟老?医生莫名其妙把她叫过来,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老?医生扶了扶镜架,好半晌悠悠叹口气:“我五年前接诊过一?个这样的患者,死于六十
岁,全身骨骼病变,大关节被破坏。”
“姑娘,我是看到刚才累成那样,想提醒你,一?定要爱惜好自己的关节,不然你等到中年时,就真的很难熬过去。”
“那……您还有什么建议吗?”
“保持好心情,不要累着自己,毕竟钱是赚不完的。”老?医生和蔼地笑了笑?。
“好,谢谢您。”谈昔微微点了点头,撑着椅子?起来,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就在诊室门外的那堵墙边,霍祈站了很久,他过来找老医生探讨一?个医学难题,哪想到正巧看见谈昔。
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看?着她步伐缓慢的身影,一?颗心沉沉地下坠,仿佛来路不明的雨下到他的心里。
谈昔走后,霍祈立刻走到老医生的诊室,迫不及待地跟他探讨起来。
张医生在业内非常有名,因为经验丰富老?道,完成了很多难度极高的手术,哪怕到了退休的年龄,也坚持行走在医疗一?线。
他很看?好霍祈,这个杰出的年轻人,霍祈跟着他实习过,两人如师亦友。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注这些疑难杂症,”张医生看?出霍祈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你跟她……”
霍祈的眼眶有点红,他轻轻阖上眸子,声音仿佛在低喃:“我爱她。”
是他的月亮,也是他的心上人。
张医生沉默许久,行医这些年,见过的难事多了去了,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发生。
他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好半晌才无奈道:“因为是基因缺陷疾病,国内外目前真的没办法?干预。”
从张医生那里回来后,霍祈也没放弃,查了很久的资料。
他第一次深深地愤恨自己的无能,无奈叹了口气,手指轻捏眉骨。
业内都说,他的双手就像最精密的裁缝,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他受过千人万人的爱戴,却这样无能,独独救不了喜欢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