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拿了条白毛巾,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他有很严重的洁癖,那条白毛巾白如雪,莫名晃得谈昔眼睛有点疼。
霍祈脸色有点冷淡,在谈昔的印象里,所有的医生都是这个样子,他们见惯了生死,表情总是严肃而麻木的。
逆着光线,他打量着谈昔的手,淡淡开口:“这位小姐,我这里不处理外伤,请找护士吧。”
也不知怎么的,谈昔被他的话搞得有点难堪。
记忆深处,那个对待他人总是冰冷淡漠的少年,却总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身后。有一次她去伙房接水,不小心将小手指烫红了,他皱着眉吹了又吹。
最后一节课是班会,他翘掉了,等回来时小心翼翼帮她上药,凉凉的药膏在他指腹晕开,她痛得“嘶”了一声。
他淡淡睨她一眼:“这会儿喊疼了?刚才怎么不注意。”
饶是如此,还是将动作慢了下来。
有要好的男同学抱着个篮球走过来:“霍祈,打球去不?”
他眯了眯眸子,轻飘飘看对方一眼:“不去,女朋友受伤了,得哄着。”
男同学揶揄地笑个不停,满眼都是“有戏有戏,你俩可真行”。身边的同学是怎样评价他的?
“霍祈这个人啊,冷淡得很,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谈昔。”
往事不可追,谈昔咬了咬唇,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换了个话题:“张爱国是您的病人吧?他的案子委托到我们律所了,我来是想询问一下张爱国的病情。”
谈昔这话说得有点急,像是怕霍祈不相信似的,迅速从包里翻出了证明材料,递到霍祈手边。
霍祈却没有接,单单用眼睛瞥了一眼,嘴角掠过一丝淡笑:“我知道了。”
谈昔只好尴尬地将资料塞回包里。
从出租车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除了处理伤口的五分钟,谈昔一刻都没坐下。她感觉到髋关节处有点酸胀感,便下意识地交换着抬了抬腿。
动作幅度很小,可医生总是有着细微的观察判断能力。即便不是如此,他也太了解她了。霍祈扬眉,示意她面前可以座位,可以坐下。
谈昔突然有种不真实的幻觉,仿佛眼下就是七年前的午后。
记忆里那时的阳光粘稠而梦幻,他们在干净宽敞的教室里写字,学习,考不好就是天大的一件事,所有的活动区域也不过是小小的校园。
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而现在,总是充满着各式各样的烦恼。
“谈小姐,你想问什么?”霍祈直直逼视她,眉眼间透着掩饰不住的疏离和冷漠,也或许是不想隐藏。
就仿佛是一盆在零下的天气里放久的冷水,兜头而下浇向谈昔。
也是,她曾经给过他那样的难堪。他这样的天子骄子,如遥挂在天边的月亮,可却为了她卑微祈求。
能不恨她么。
谈昔觉得如芒刺在背,她颤了颤睫毛,将倾巢而出的记忆压抑回脑海里。她是典型的逃避向人格,此刻只想夺门而出,不跟这个男人相处分秒时间。
她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来之前调查一下,张爱国的主治医师怎么是他呢?以及她一直那么排斥知道他的消息,何必呢,倘若知道一点点,也该避开这里,避开临水市。
或者在那个热情的小护士介绍霍医生的时候,她就该多嘴问一句,霍医生姓谁名谁。
谈昔没法逃出去,这个案子再小不过,如果连这么小的任务都完不成,程par估计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吧。
“张爱国现在怎么样了?我能与他沟通吗?”谈昔咽了咽口水。
“闭合性脑损伤,身体多处骨折,造成严重错位,骨折处髓腔内严重血肿,导致脂肪滴进破裂的静膜窝,引发脑部脂肪栓塞。简单来说,他处于昏迷状态。”霍祈的手指敲击着桌子,他轻轻俯身,带来淡淡的压迫感,“你说呢?谈小姐。”
他满脸写着生人勿近,谈昔眨了眨眼,心下了然:“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霍祈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等通知吧。”
说了等于白说。
“那谢谢霍医生了。”谈昔笑了一下,便撑着凳子边缘站了起来。
霍祈扬了扬眉,目光随意地落在她身上,似是不经意地问:“没别的了?”
谈昔垂了垂眼帘,还能有什么。
“没有了。”
显而易见的,霍祈脸色难看了不少,他捏了捏眉心,嗤笑一声。
谈昔晃动了一下脚腕,脚腕又酸又木,每次坐下再起来都需要活动一下才能走,否则整条腿就像机械的木棍一样。这些小细节霍祈都看在眼里。
如此鲜活的谈昔,跟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
“比如,跟我叙旧。”霍祈睫毛很长,眼睛如一汪深潭。
他的眼神富有侵略性,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像是带着某种攫人的力道,话语仿佛是一字一顿挤出来的:“前女友。”
前女友。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好定义,无非就是分了手的男女朋友。
不过这手分得不怎么体面罢了。
——如果你问谈昔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高三时跟霍祈谈了场恋爱。
这场恋爱她耗尽了身心的全部,最终却跌跌撞撞地分开。这一刻,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死死扼住了谈昔的咽喉。
空气像是被胶着了,她呼吸不畅,轻轻张开了嘴,艰难地捕获到一点新鲜的空气。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吧,”谈昔抿了抿唇,掌心已经濡湿一片,她用小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许久才慢慢说,“你果然成了了不起的人呢,真为你开心。”
回应她的是男人冰冷的声音:“可我从你脸上并没有看出半分开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