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澈浑身僵硬,一时慌乱无措,几?乎忘了反应。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她笑起来,趴在他怀里,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阿澈我变回来了呀?”
谢明澈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烫得惊人,他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推开她,刻意偏头避开,伸手扯过被子把她捂了个严实,然后就下了床。
腰腹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小半寸的滑腻触感,他手指蜷缩,耳尖几?乎红透了。
阿胭被他用被子包裹成了一只胖乎乎的粽子,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眨,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他步履凌乱地往卧室外走,走到房门那儿的时候,还差点撞在了门框上。
门被他大力地一摔,阿胭缩在被子打了个寒颤。
她开始惴惴不安,难道,难道她跑到他被子里来,惹他生气了?
谢明澈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氤氲着浅淡的水汽,乌黑的短发湿润,凌乱地贴在额头,右眼尾下那点泪痣在经过热气熏蒸后显得更红了一些,衬得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更添几?分秾丽。
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他走进更衣室里,换了衬衣西裤,再拿了一只腕表,一边戴一边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走了回来。
伸手打开最里侧的衣柜,里面挂着的全是他之前?给?阿胭买的衣服,他扫了一眼,来来回回停顿良久,竟然认认真真地挑选起来。
最终,他取出一条柠檬黄的裙子,长度刚好过膝。
选定了裙子之后,谢明澈伸手就要关上柜门,却在看到最底下一层的抽屉时,他又顿了顿。
清晨刚刚醒来后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耳尖又开始隐隐有些发烫,他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俯身打开了抽屉。
阿胭缩在被子正在犹豫自己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她想着刚刚谢明澈出去时阴沉的脸色,就有点不大敢出去了。
他肯定是生气了……
阿胭耷拉着脑袋,闷闷地想。
门忽然被人打开,阿胭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正撞见那双冷淡的凤眼。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谢明澈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步步走到床前?来,将手里的衣物放下来。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仍旧清冷,听不出喜怒,“把衣服穿好。”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阿胭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她向门那边张望了一下,然后目光便聚集在旁边摆着的衣服上。
一条柠檬黄的小裙子。
阿胭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去拿的时候,又抖出了夹在裙子里的另外两件。
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
咦?小内衣?
其实阿胭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她睡了那么多?年,连这些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但?是怎么说她也?学习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一些知识,也?见过了很多?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奇的东西,这样的小衣服,她也已经习惯了。
阿胭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就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探头往外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谢明澈的身影,于是她轻悄悄地跑到客厅里,这才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玉色的小盏。
他垂着眼帘,侧着脸似乎是在看向落地窗外朦胧淅沥的雨幕,微暗的天色衬得他的面庞更透着一种冷感的白皙。
似乎就好像一百多年前,阿胭曾在谢家祖老太爷手里头见过的那只冷白冰瓷釉瓶一般,直教她移不开眼。
阿胭是谢家的传家宝,多?数的时候,都是被放在香香的乌木盒里,藏在谢家最秘密的阁楼密室里,不见天光,只有在谢家的主君想要在人前?显摆,抬身份的时候,她才会被拿出来,挂在谢家主君的身上,见一会儿热闹的人群。
所以即便她活了这么久,她也依旧不通人情世?故。
也?就是偶尔白舒晏偷偷来找她玩的时候,才会和她讲一讲外头的趣事,再嘱咐她一些东西。
“去吃早餐。”谢明澈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就放下手里的玉色小盏,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去了。
只是当阿胭乖乖地跑过来的时候,他低眼才看见她那双白皙的小脚就那么踩在地板上,他皱了眉,“去把鞋穿上。”
阿胭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还在生气,当下就蔫哒哒地低着脑袋,转身去玄关那边的鞋柜里拿了拖鞋穿上。
她再走过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怯懦,也?不敢向之前?那样挨着他坐了,自己坐到另一边去了。
谢明澈抿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盛着鸡肉粥的小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阿胭捧着小碗,一碗粥吃得很没味道。
“阿胭。”谢明澈忽然开了口。
阿胭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却又一瞬间低下头,没敢再看。
“你是女孩。”他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而我是一个男人,你和我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若你对我都没有男女之间的意识,那么你以后要怎么去防备别的男人?”
阿胭哽着一口气,她没忍住大着胆子反驳:“你又不是别人。”
她这一句“你又不是别人”说出来,顿时让准备了一套说辞的谢明澈愣住了。
他神色微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头有些细微的异样,而当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喉结微动,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你是我喜欢的人。”阿胭忽然又说了一句。
她的眼眶泛红,委屈地憋着眼泪,“你不一样的……”
胖虎说过的,这是她喜欢的人。
此刻的谢明澈,耳畔一阵轰鸣,他那双常年无波的凤眼里满是惊愕,整个人一瞬僵住。
少女一句温温软软的“你是我喜欢的人”,便让他一瞬慌乱无措。
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涟漪,如?羽毛轻触,微微痒意。
他慌忙站起来,差点碰到旁边的玻璃杯。
勉强稳住身形后,他手指蜷缩,抿紧薄唇,半晌才开口:“不许胡说。”
“我才没胡说!”
阿胭急急地站起来,望着他时,眼眶里没憋住掉下一颗泪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而谢明澈却偏过头,没有再看她。
他拿了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在玄关取了车钥匙,直接就出门了。
像是落荒而逃。
客厅里一瞬间静下来,阿胭站在餐桌前?,久久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跑到卧室里拿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擦眼泪,一边拨通了白舒晏的电话。
白舒晏刚接通电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就听见阿胭呜咽的哭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胭胭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胖虎……”阿胭听见他的声音,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白舒晏担心得不行,他直接说:“胭胭你别哭,等我,等我啊,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之后,白舒晏就立刻赶到了谢明澈的公寓。
他把阿胭带到上次的甜品店里,叫了店员过来指着单子上的甜品一通乱点,然后才抽了一张纸巾给?阿胭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胭胭你为什么哭?”
桌上摆着很多?精致的小蛋糕,阿胭捏着小勺子,先吃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黑森林,甜甜的味道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阿胭把昨天晚上自己恢复正常后偷偷缩到谢明澈的被子里的事情和他说了,又把今天早上谢明澈和她说过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问:“你说他是不是想把我丢掉呀?”
“……等会儿,你让我捋一下。”白舒晏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这……这也?太有画面感了吧??
他简直都可以想象阿胭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出“你是我喜欢的人”这句话的。
谢明澈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只是可惜了,他没亲眼看见。
但?是等等……白舒晏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胭:“……你昨晚恢复之后就钻他被窝里去了?!”
“对呀。”阿胭诚实地点头,然后吃了一口小蛋糕。
白舒晏一下子站起来,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险些往下掉,“可是你没穿衣服啊胭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没有控制好,音量有些大,店里的其他人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对面的女孩儿。
噫……明明穿着衣服的啊。
大家都很疑惑。
白舒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坐下来,又放低了声音,“胭胭,你,你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穿就钻到人家被窝里去呢?”
白舒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疼。
“……不可以吗?”胭胭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不可以。”他艰难出声。
白舒晏顿时想给自己来一巴掌,这事儿啊,说到底还是怨他。
胭胭早就将她作为人时的一切全都忘记了,她只是一只玉灵,在进入谢家之前?,也?是和他一起待在西山那个方寸之地,那里住着的,除了精怪还是精怪,哪有什么人烟啊。
即便是后来到了谢家,她也多?半是被锁在谢家的阁楼密室里,又有几?个机会能真正与人接触?
她活了那么多?年,却仍然如一张白纸,不曾知晓人事,又哪里晓得男女之别?
而他又是个男人,平时自然也没有想过和她说这些东西。
“怪我……”白舒晏摘了眼镜,捂住脸。
阿胭看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就吓住了,小蛋糕也?不敢吃了,“胖虎,我是不是真的要被他赶出来啦?”
她的眼圈一下又红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舒晏连忙安慰。
“反正,反正吃亏的是你,又不是他!”
阿胭看着他,“我吃亏?什么吃亏?”
“……”白舒晏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究竟应该怎么跟她科普女孩子方面的知识。
憋了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胭胭,你得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他说:“你需要朋友。”
特别是女性朋友。
“你就是我的朋友呀。”阿胭对他笑?,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好像凝着月亮的华光。
“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把一块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白舒晏微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忽然就熨帖了些,暖暖的。
他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这数百年的岁月,他尝过太多的心酸,也?经历过太多的坎坷,来时便是孑然一身,然而所幸,他认识了阿胭。
因为她一直都在,所以他从不曾孤独。
昔年他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为别人的新娘,于是他的整颗心都空了,从此浑浑噩噩多少年,不知世上多?少事,幸而阿胭她一直陪着他。
他所有的风光,所有的狼狈,她都目睹过,也?一直不曾离开过。
在这个世界上,胭胭便是他唯一重?要的朋友。
“可是胭胭,你还需要别的朋友。”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句话刚说完,白舒晏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接通,敛了敛神色,竟然有几?分严肃,“什么事?”
阿胭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里的小勺子,觉得现在的他竟然和谢明澈工作的时候有点像。
电话挂断之后,白舒晏对阿胭笑了笑?,又是一副温柔模样,“胭胭,我送你回去好吗?公司那边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
“我不想回去。”阿胭摇头,闷闷地说。
“那……我先送你去我家?”白舒晏想了想,又说。
阿胭继续摇头,“你去吧,我自己玩儿。”
“这……”白舒晏有点犹豫,他怕她自己走丢了。
“我自己有认真学习的,我知道出租车,也?带了手机。”
听见她这么说,白舒晏考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担心归担心,他也?还是要放她出去和外界接触,这样她以后才可以自己好好的生活。
但?总归是有点不太放心,于是他戴上了眼镜后,又嘱咐了一句,“要是遇上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现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的,阿胭她的灵力足够对付这些普通的凡人,他倒不用担心人类会伤了她,只是……要是遇上妖怪或是别的什么,就不太好说了。
这是人类的世?界,妖修也并没有那么多?,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想了想,白舒晏为了保险一些,就将一枚戒指戴在了阿胭的手上。
“这是什么?”阿胭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她好奇地摸了摸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通体透明的珠子,仔细一看,好像中间还有一条极细的银色线条。
“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会保护你,也?能及时通知我。”
白舒晏将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天极山得来的神物就这么给?了阿胭,但?他却没有丝毫不舍。
“哦。”阿胭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白舒晏走后,阿胭就自己坐在软座上吃小蛋糕,手边还有一杯清清爽爽的柠檬水。
离开甜品店的时候,阿胭站在门口朝四周望了望,雨已经停了。
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过。
她吸了一口气,又皱了皱鼻子,觉得这里的空气一点也不好,一点都不如?西山。
想起西山,阿胭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看着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耳畔是一帧帧车流过往的声音,她仰头的时候,天空是灰蒙蒙的,她发现,自己找不到西山的方向了。
阿胭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往那边走。
路上有很多?商店,她觉得新奇,一个接一个的,她全都跑进去看,后来,她逛啊逛,又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个花鸟市场里了。
鸟的叫声一阵接着一阵,阿胭却听不懂它们说什么,她只能听懂灵的语言。
这些动物的话,只有胖虎才能听得懂。
阿胭逛得有趣,路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她被浓浓的香味吸引过去,再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端着一碗臭豆腐。
臭是真的臭,但?是好好吃啊。
阿胭吃了一大口,眼睛弯起来,很满足。
“慕铮慕铮,看那儿!那不是之前?那个小可爱吗?”巷子里某个拿着一根棍子的少年随意往巷口那个地方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骤然瞪大,连忙去拉旁边正在教训几个非主流的另一个少年。
那少年闻言,踩在小混混肋骨上的脚险些失了力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瞠,他猛地转头,正好看见那一抹柠檬黄的纤瘦身影。
阿胭吃臭豆腐的动作一顿,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本来要往前?迈的步子停下来,她偏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少年那双桃花眼。
“草……”
还真是她。
慕铮的舌尖抵着腮帮,眼睛微眯了眯。
倒还真是有缘分。
这是第几?次送上门了?这只看起来很好吃的……玉灵?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就好像时间好像忽然静止了一样。
“你后面……”
阿胭忽然指了指他的身后,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站在慕铮身边的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已经一脚把那个拿着棍子爬起来的小混混一脚踢飞。
“小狗崽子滚边儿上待着去!”少年骂骂咧咧,“你看你染的那五颜六色什么玩意儿狗毛?辣着爷眼睛了。”
“……”阿胭闭上了嘴巴。
“祁樾。”慕铮看向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冲他抬了抬下颚。
祁樾懵逼,“啥啊?”
慕铮装逼失败,他瞪了祁樾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向阿胭走了过去。
阿胭又吃了一口臭豆腐。
慕铮走过来的时候,刚好闻到了那股难以言喻的迷幻味道……他有点想捂住口鼻。
这还他妈可口的玉灵呢?吃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他张了张嘴,竟然莫名有那么点紧张,连措辞都没措好。
阿胭咬了一口臭豆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吗?”
靠。
慕铮觉得这味道真的……让他脑袋空白了。
“这么臭,你吃得下?”他艰难地说了一句。
阿胭眨了眨那双圆圆的眼睛,“臭是臭,但?是特别好吃。”
臭都臭了,还能往嘴里喂?慕铮反正是做不到的。
阿胭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她想了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她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把小碗放到了他手里,“那,你吃吧。”
然后转身就要走了。
她还想去吃别的好吃的。
慕铮捧着小半碗的臭豆腐,被那股味道熏得有点懵了。
“哈哈哈哈窝草,慕铮你个辣鸡,搭讪女孩子都不会!”旁边捏着鼻子站了半天的祁樾终于没憋住笑出声。
慕铮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一脚踢中祁樾的小腿,半点没留余地。
祁樾“嗷”了一声,痛得龇牙咧嘴,“草!慕铮你这个傻逼!”
慕铮直接把那小半碗臭豆腐塞到他手里,自己转身就去追那一抹柠檬黄的身影了。
“……妈的,好臭。”祁樾蹲在巷子里,骂了一句。
阿胭推门进了一家奶茶店,站在柜台前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决定点一杯脆皮芝士奶盖。
她没有喝过,但?是图片上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慕铮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刚好说了自己要一杯脆皮芝士奶盖,他长腿大迈几?步走过去。
年轻的女店员在看到他那张俊美的面庞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先生你好,请问你需要哪种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