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修点头。
他当时随着逃难的难民们一路逃到太原城,城中的百姓排斥他这样的流民,没有食物的他跌在路边奄奄一息。也是那时候,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精美的绣花小鞋。衣着矜贵的女孩蹲下身,皱着眉嫌弃地探他鼻息,“还没死呢,带回府去吧。”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恍惚间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女。
被方嬅带回方家后,他由于生命顽强,意志坚定,被方卓,也就是方嬅的父亲选中为暗卫人选,“如今正逢乱世,我府上从不养闲人,若你想留下,便要做好时刻去死的准备。”那时的他还没满十二岁,却半点恐惧与犹豫都没有。
唐晓棠心中暗暗佩服,“我十二三岁时还不知道在干嘛呢。阿嬅家里肯定待你很好吧?”
晋修道:“若不是有主人搭救,我早就死了。”
生与死的话题,谈起来总是沉重,纵是唐晓棠这样多话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以前的事她大多不记得,溪山村又是一个隐藏的大山里与世无争的小村庄,里面的人生活自给自足,她对于死亡的认知,只停留在村里的老人百年归寿后,村里彻夜敲打的锣鼓,那家人头上包裹的白麻布,与感谢宾客时必会有的那道糯米圆子。
晋修过去的生活经历,与她截然不同。
唐晓棠隐隐约约地认识到,虽然此刻他们二人一同坐在县衙的灶房里,喝着同样的姜汤,但他们俩不是一类人。他真实的生活,她一无所知。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只要他愿意,以后总有机会慢慢地去了解。
***
看热闹的百姓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想为那男人求情,也有人揣着手看好戏。
“投入大牢关押十日,三年内不准参加端午集会,可有异议?”谢识的目的是小惩大诫,看男人衣着并不是富庶人家,罚金一事便未提。
男人垂着头,“谢明府英明。”
谢识拍下惊堂木,对着看戏的众人道:“此后若有人再犯,处罚加倍,并处罚金。”
其中有不少人先前同样没听衙役管理,此时脸上的表情皆心有戚戚,心中暗道庆幸,也反复提醒自己以后不可再这样妄为。
待人被带去大牢后,围观的百姓也散了,赵六爷来请谢识:“明府可愿去老朽家中吃个便饭?”
谢识很郑重地向他作揖,“赵六爷,今日晚辈实有不便,他日定当携礼向您赔罪。”
赵六爷不受他的礼,笑呵呵道:“你这孩子,何必如此郑重。让老夫猜猜,是担心晓棠那姑娘吧?”他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方才唐晓棠遇险那会儿,他在一旁将谢识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哪里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小心思。
“晓棠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心眼有些死。”他拍拍谢识的肩,“你可要努力啰。”
“谢前辈谅解。”
“好了,快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了。”赵六爷挥手道,“下次你俩一起来我家吃饭,轩娃子最近也念叨着想和晓棠玩呢。”
谢识送赵六爷出了县衙,匆忙地往内院走。
唐晓棠正在洗衣池里清洗着方才湿透的衣裳,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
“怎么不歇着?”谢识快步走过来。
“明府!”唐晓棠见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颊上飘起淡淡的红晕,“我没事啦,您的衣服也被我弄脏了,早点洗了好还给您呀。”
“我自有备用的官服,不急。”他的目光落在唐晓棠的小臂上,溅了些皂荚的白色泡沫,外侧一块青紫的淤青格外扎眼。
“你受伤了?”
唐晓棠在他的目光下才看到那块伤疤,“可能磕碰到水里的石头了吧?没什么。”这样的伤,要不是谢识提她都没发现,根本不当会儿事。毕竟从前成日在山上乱窜的,哪能没点磕碰。
谢识眼里有着不赞同,语气不容置疑,“去我书房,我给你拿药。”
“真的没什么——”她看着谢识好像真的不高兴了,只好道,“好吧,我把这些衣服晾好就去。”
谢识挽起了衣袖,抓起一件衣服拧干,“我来,你歇着吧。”
“那就麻烦明府了。”
唐晓棠用水瓢舀一瓢水冲去手臂上的泡沫,心里想着,去上药还正好,可以借着机会还能问问他有关晋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