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明显是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言。
天野朔夜对他足够坦诚,也不避讳他偶尔的试探和探究欲(说不定还会归类为猫猫普遍的好奇心。太宰治撇了撇嘴),她似乎没什么性别意识,无论是早上跑到他房里喊他起床也好,或者他造访她的房间也好,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的房间相较于同龄人更为简洁,床单和墙壁都是一水梦幻的蓝紫色调,像是误入了海底或者星空——星星的元素要更多一些。
房间里有一座很大的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传记小说、历史文献,也有不少金融、文学、动画等等领域的专业书,有一整列单独放置着各种漫画的单行本,还有一列是轻小说,以及以各种从旧书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淘换来的书。他大致地扫过一遍,作者大多寂寂无名,他没什么印象。
这些书是如此之多和引人注目,以至于旁边的衣柜都被衬得可怜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被天野朔夜搁在床头柜上,看起来时时翻阅的绘本自然引起了他的好奇。
在很多人心目中,绘本是给小孩子看的。这本的每一页都色彩明亮,经过严格的装帧,故事也是从孩子的视角叙述。但他越翻阅,越沉默,直到最后一页。他合上这本书,像是什么都没看过一样退了出去,却忍不住发了大半天的呆。
“……是个很好的故事。”他用北条纯一式的口气说。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妈妈的朋友过来看望我时送给我的,当时还只有手稿,这本是我后来私下装帧和印好的。”天野朔夜说到这里,非常柔和地微笑了一下,“那是个在孩子眼中非常有趣的大人。”
“看得出来。”太宰治说。
“他很想回到法国,但是战争不允许他这么做。”天野朔夜似乎无意多谈,这么说了一句以后,她低下头,声音轻柔,“你觉得我在驯养你吗?像是那只狐狸?”
太宰治没有回答。
他像是暴雨天因为人类的怜悯被抱进屋里的野猫,太过虚弱只能趴在角落舔舐伤口。人类很擅长照顾小动物,为猫咪准备了温暖的窝、精致的食水,也希望能够帮它把长期流浪生活导致状态糟糕的胃和身体养好。
这一切只是出于普通的善意,哪怕野猫把屋子搞得一团糟人类也不会生气。同样的,就算野猫自己跑掉……人类也只是叹息几声,并不会特别难过。
这并不是什么驯养的关系。但他确实能感觉到轻若无物却实际存在的细线,从少女的指尖垂落到他的脸上。
“太宰君,”他听到天野朔夜叹息般的声音,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看过自己的‘首播’吗?”
太宰治很想说没看过,但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嗯。”
“感觉怎么样?”她似乎是笑着这么问的。
“故事是很出彩没错,”他回答,“你要通过这种方式改变世界?”
“为什么不呢?”天野朔夜心平气和地反问,“我认为‘故事’是具有力量的,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我想让它多少变得好一点。”
“纸笔和文字是很脆弱的。”太宰治说,却没有多少反驳的意思。
“但它们所承载的内核坚不可摧。”天野朔夜说,“我们可是在传播‘爱’与‘梦想’哦。”
“这就是你没用本名而是取了个奇奇怪怪的笔名的原因?”太宰治挑了一下眉毛。
“这个……在原案后面写真名很奇怪啊,”天野朔夜难得有点窘迫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总有一种隐约的直觉让我觉得用笔名比较好?而且我暂时也不打算公开活动……”
“会被误认为是男性吧。”太宰治微妙地说。
“这不就是匿名的魅力所在吗?”说到这个天野朔夜就支棱起来了,“隔着一条网线,谁知道对面是人还是狗呢。”
“……这个举例也太过激了。”
“唉,一看太宰君这样的现充就是没被网骗精神伤害过。”天野朔夜说,“如果觉得压力很大要不要试试看追博客呢?我可以给你推荐可爱的小姐姐哦。”
“这个就不用了,在你说过网骗以后提到这种话题,很难不认为对面其实是男性。”太宰治没忍住吐槽。
“欸——”天野朔夜明显很遗憾。
“果然就是吧!太可疑了朔夜酱!”
“我什么都没说哟——”
气氛轻松地打闹几句,这种程度的“打闹”对太宰治而言也很新奇——特指不会动手动脚真刀真枪地打起来的、正常的打闹。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说起来,朔夜酱当初为什么会想把我带回来呢?”
少女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太宰君,”天野朔夜犹豫着说,“我觉得你差不多该有点自觉了……”
“你这种‘你的病情好转了一点所以可以直接说了’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太宰治捏了捏额角。
天野朔夜微笑了一下,又收敛了笑容。
“是你本人,在求救啊。”她慢慢地说,清透的紫色眼瞳里盈满了担忧。
“……所以你伸手了?”太宰治问。
“所以我伸手了。”天野朔夜回答。
又过了很久,或许只是几秒钟,太宰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不要随便把奇怪的人当成落水的猫咪捡回家啊,”他又恢复了平时轻松不着调的样子对她抱怨,“‘黎明卿’大人。”
“……不要把别人随手取的笔名当正经官职念出来啊!!”
“有什么问题嘛,名字取了不就是让人叫的?”太宰治笑眯眯地说。
“咕呜……”天野朔夜捂住了脸,“太羞耻了……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