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从朋友的角度来讲,你觉得慎二这一个月的表现怎么样?”天野朔夜语气温和地问。
七海建人沉默了几秒。
“差强人意,但令人惊讶。”他说,“我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努力。”
他们谈论的是为间桐慎二安排的为期一个月的实习。时间安排在他中学毕业的假期。没有庆祝、没有毕业旅行,作为“家长”的天野朔夜也没有出现,四月是学生和审计部门最为繁忙的季节,而公司在四月之前就该整理好相应的资料以便交付给税务部门。间桐慎二接触会社的第一件事务就是统计,无穷无尽的数据和报表能把大多数正常人逼疯。
“我知道你在腹诽我压榨小孩子。”天野朔夜低头浏览报表上的数字,“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也只有十六岁,而且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
七海建人看起来像是忍下了一句脏话。
他从四年前开始被天野朔夜雇佣,会社里的职务不说,“安全顾问”是在他的恻隐之心下同意的。他确实不想再接触咒术师方面的事务,但让一个十二岁——哦,当时还只有九岁的小女孩扛起一整个家族的重担,从成年人的角度来说完全看不下去。
他对魔术师这个群体不怎么了解。在日本,咒术师是半公开活动的,阴阳师也会承接委托,魔术师们却一直遵守着避世原则,很多时候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但他知晓一个古老的、顽固的群体在利益面前吃相会有多肮脏,如果不是九岁的天野朔夜足够果断,间桐家的三个孩子——即使是现在也是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ARK最初成立的目的根本不是投资,而是散财免灾。
与那个属于“神秘”的世界划分界限,用白菜的价格抛售知识和土地,请求故交庇佑。而当时的间桐家甚至还有政治上的投资——投资失败也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家族。大量的金钱出于讨好新任政府的目的撒了出去,ARK一开始投资的项目几乎都是被认定为“血本无归”的“王权延伸”,在当时看来纯粹是上层想在全国范围收割一波才上马了大量的项目,天野朔夜却敏锐地觉察了一丝生机,咬牙坚持下来。
如果翻开如今被称为“大船”的ARK前三年的报表,无论是谁都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色赤字,有段时间天野朔夜甚至在犹豫是否需要将间桐家的住宅也抵押出去借款。不过好在,她不计血本的付出得到了微小的回报。上层对这个体量不大但始终冲在第一线的会社露出了善意,ARK也开始有了正常的收益。
但天野朔夜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
这些项目是毒包裹的蜜糖,当品尝到糖衣时,里面还裹着一层火/药。这样几乎能看到未来能取得多大收益的项目迟早会引起另一些人的注视,他们或许迟钝,但不至于嗅不到黄金和纸钞的香气。
如果并非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姓氏和家族,最好识相一点。传统的反扑是极为庞大的,纵然是今日,黄金之王建立的体系仍在与这样的传统势力互相拉锯,或者说,黄金之王本人也是传统的一员。
所以天野朔夜在稍微缓过一口气之后就果断地把项目抛了出去,表面理由是“投资不宜持有一家会社的股份过长时间”,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在她的“识趣”上,也不会计较她从锅里舀走了一星半点的边角料。
ARK就是这样确定了日后的投资模式,逐渐站稳脚跟。
天野朔夜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但她选择姓“天野”而不是“间桐”。
所以ARK迟早是会回归间桐家。据七海建人所知,天野朔夜一开始就为自己划了一笔相当于高层管理人员的“薪水”,每年记录,她的投资项目所获得的奖金和收益与会社里的每个人一般无二——都是符合公司创立时的规章制度的。
她为间桐慎二和间桐樱请了能力范围之内能请到的最好的老师,助理,厨师,营养师,安保人员——包括他在内。间桐慎二和间桐樱的学习强度和压力都是超乎想象的,但没有人会说这不合理,因为天野朔夜本人承担的压力更甚。
“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最终,七海建人只是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天野朔夜熟练又流畅地在报表和需要她过目的文件上签名,“所以我在等他长大。”
她有自己喜欢的事,她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所以她在一开始就为这段“亲情”划下了界限。
间桐慎二想要从她的手里继承间桐家,所以接受了所有她安排的课程,也接手了日后照料樱的职责——无论出于同情、愧疚还是相依为命的情感。他和樱才是联系最为紧密的“家人”,至于天野朔夜自己……她恍惚了一下,没有分毫差错地在文件的空白处写上批注。
她其实并不排斥“家庭”的感觉,但是,仿佛总有微小的声音从她的心底,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述说着什么。
你生而自由,所以不能停留在任何“枷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