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元年六月庚辰,朝廷下诏,以史安节为正使、汪云飞为副使,一行一百一十九人,由?步军司都指挥使亲率龙卫、神卫四厢护卫,往梁朝与猃戎在?幽州东交界处一个名为碛水镇的小镇上,与猃戎就猃戎无辜撕毁国书侵犯梁朝一事进行商谈。
这道诏书下来?之后,立刻紧跟着?一道委任诏书送到了汪云飞处——
敕授幽州录事参军事汪云飞礼部郎中、摄鸿胪卿事、赐紫金鱼袋,全权负责与猃戎和谈事宜。
和谈使臣,权在?副使而不在?正使,朝中对皇后的任性妄为反对之声极为强烈,指责她任人唯亲的话一浪接一浪,不过?都被冷处理了。
王皇后大有“你说任你说,改了算我输”的无赖架势,朝臣们的重拳统统打到了棉花上,能怄出血来?。
不少偏激的朝臣在?王皇后这里无可奈何,又不甘心,转头就讽谏皇帝去?了。
——荒淫无道,为美色所?惑,竟将偌大江山拱手让与妇人为玩物,昏聩,太昏聩!昏君,妖后,亡国之兆哇!!!
萧珉一口老血都到了喉咙,硬生生咽下去?了。
他若真是昏君,这些敢讽谏的人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了。他们之所?以还能如此蹦跶,全都因为他是仁慈君王好吧!
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平日他身为皇帝要推什么新政下什么诏令,他们推三阻四不配合、祖宗之制挂嘴边。到了乱臣贼子要乱政了,他们倒是只敢汪汪叫两声,做事却积极得很。
没错,在?萧珉心中,逐步干预朝政、在?朝中遍植党羽的王妡已经是乱臣贼子之流,待时机到来?,他定要将其彻底铲除。
诏书下第?三日,六月癸未,和谈使臣出发前往幽州,先到广阳城,再往碛水镇。
翰林院上到学士承旨下到翰林待诏,一共三十三人全部被打包进使臣队伍里,并且还要求他们去?幽州一趟就幽州民生、经济、边防等事项写文章,每人五篇,不可堆积辞藻,必须言之有物。
这手谕一下,翰林院炸开了锅。
翰林院掌内制,制诰起草,以及国书、赦书、德音、大号令等撰述,备皇帝询问,为皇帝读书、讲解经史子义?等,能入翰林者皆是饱学之士,甚至还有大儒。
这些人平日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一篇诗赋写就便可引得启安纸贵,而现在?被强制要求每人写五篇——用楚王妃的话是命题作文。
这么天才的主意,当然?只有长在?红旗下受九年义?务教?育、每次有春游秋游等等班级年级学校集体活动就会被老师要求写一篇作文的楚王妃,想得出来?。
吴桐:“这就叫,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王妡深以为然?,欣然?接受这个天才主意。
前几日不是还有人写了首雄鸡的诗,暗讽她牝鸡司晨么。既然?这么喜欢写,那?就多写点儿,每篇文不得少于?一千字。
吴桐很坏心眼地说:“我大学论文都是一万字起步的,毕业论文五万字。”
王妡摇摇头:“过?犹不及,侮辱性到了就够了。”
那?好吧,吴桐还是略有些遗憾。
萧珉下这道手谕时纠结得厉害,这手谕下到翰林院后,怕不是该有他帝王心眼比针眼还小的话传出了。但王妡说这是琴儿的主意,一来?给那?些倚老卖老的翰林们一个教?训,再来?圣上也能从翰林们的文章里知晓边塞是什么一个情形,一举数得。
再如何纠结,祭出萧珉的真爱,手谕还是下了。
王妡可算是看出来?了,男人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五月采选了十几个美人进宫专伺候萧珉一人,这人享尽齐人之福还是最惦记那?个得不到的婶婶。
不过?,萧珉忘不了吴桐,对王妡来?说是一件好事。
翰林官们带着?“艰巨”的任务随车出发,出京城之前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在?路上走了几日倒好了不少。
翰林学士承旨严士任,就是被萧珉失手打破头的那?个,额上留了一道疤,之后皇帝为安抚他废了不少功夫,翰林院官才没有真在?庆德殿前跪死。
“彦亨兄。”出京五日后,行至中午错过?了驿站,李渐下令就地埋锅造饭,严士任从马车他坐的那?辆出来?找到了史安节,说:“这几日看彦亨兄神色有异,可是有什么难办之事?”
严士任与史安节算是同乡,两人来?自皆来?自定州,但不是同一个县。两人先后入朝,认了老乡,关系不算亲密,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儿。
“是肩生啊。”史安节拿了个胡床坐在?一棵树下,抬头见是严士任,招呼了一声,叫随行伺候的小厮再拿一张胡床过?来?,请严士任坐下。
那?边龙卫、神卫四厢军在?扎营造饭,旁边坐马车的官员们都下车活动活动胳膊腿,史安节一一看过?众人,对严士任说:“肩生,你不该来?这一趟。”
严士任苦笑:“这是在?下想不来?就不来?的吗?”
“我是说,你不该带着?翰林们去?庆德殿前跪。”史安节说。
严士任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彦亨兄,你不是也看不上沈挚小儿的屠夫行径,如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无人授意,你以为沈挚敢带兵深入猃戎草原吗?”史安节说。
严士任冷哼一声:“在?下自然?知道是何人在?后头授意的。妖后狂悖,惑主乱国,人人得而诛之。”
史安节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坐胡床上看似发呆实?则忆起出发前一日被召入凌坤殿,皇后说的那?番话。
【“史御史为先帝爪牙,官家?还为太子时你多次为难,为主尽忠,这说不得什么。但官家?心眼就那?么点儿大,为什么没有动你,还让你好好在?御史台当差,想过?为什么没有?”
“臣忠于?圣上,忠心可鉴日月。”史安节不清楚皇后之意,只能先不动声色向朝廷表忠心。
“很好,希望史御史今后再被问起,还是如此向圣上表忠心。”】
后来?,他就被皇后打发了出去?,想不透皇后此举是何用意,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却无丝毫异样发生。
史安节不信皇后会做无用之事,但她召见他却话只说一半,这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皇后是想让官家?猜忌他?
他勾管御史台事,监察百官,可谓是朝廷爪牙,皇帝心腹。
但又说不通啊。
当今圣上在?御史台的心腹是叶夔,几次三番都想把叶夔升迁上去?,若非上头有个御史中丞杨文仲拦路,叶夔早就是御史中丞了。
官家?不信他这个先帝心腹,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朝天子一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