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踏入雪白的幻境。
一道?像是晕开在水中的墨云在他的身边环绕了一圈,就被收进他的手里。
虽然大部分咒灵都在和乙骨忧太的战斗中被祓除,但他本身反而因此觉得诅咒所携带的负面情绪的影响不再那么沉重。面对不死的天人,同时又是御门院的阴阳师,纵然是恶战了一场,夏油杰也在成功操控了对方的式神之后?,将?对方直接投入式神的腔中,受着无尽毒液的蚕食。
他冷冷地注视着哀嚎而无法死去的式神使?,内心没有半分怜悯。
现世中九十九朝的躯体已经被盗,地狱中这些阴阳师也想?对九十九朝伸出手,简直是做梦!
夏油杰发现自己现在变成了这样的状态反而更能发挥出强大的咒力?,或许也和再度遇见友人,以死渡过了一个阶段有关?系。
手掌再度收拢了一下,夏油杰感受着力?量的流动,却忽然听见幻境中隐约有水浪声远远传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幻境变成了有光沙覆积的地面,无垠的浅蓝色海面轻轻从远处送来白色的花一般的浪际。
海鸟啼鸣,拍打双翅远去。
一个红色的鸟居斜斜地立在海岸的中心。
夏油杰看到九十九朝坐在那里,周身空无一人,整个空间安静又空寂。
头顶上的无数碎片仍在边围落下,和天人的战斗结束得很早,他一样目睹了大半的有关?于友人“前世”的回?忆。
坐在鸟居之下海面之上的,是一个有着让夏油杰倍感陌生的外表,穿着黑衣的青年。
海平线投来的光线变化莫测,暖色的淡光勾勒着青年的侧脸,在他的鼻梁与薄唇上留下小小水一样的光斑。一双漆黑的眼睛温润而柔和,好像在他的目光中,一切事物?都是美?好又纯粹的,不禁让人会去幻想?他一眼望来,将?自己看在眼中的模样。
夏油杰打量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你这幅身体倒是比之前那个好看多了。”
青年抬头看他,笑了笑,“毕竟有一半狐的血统,当然会更好看一些。”
何止只是“好看一些”……
夏油杰摇头,“这幅模样的话……”
他伸出手,“是该叫你贺茂朝义,还是九十九朝?”
两手交握,夏油杰把青年拉了起来。
“不要叫御门院就行,不过回?到现世的话,‘九十九朝’这个名字不太好用了吧。”
青年无所谓道?,他想?了想?眼中竟然带起一丝狭促的笑意,“那副身体应该会被按上一个特级咒灵的名字,估计那只老鼠也很头疼吧。”
夏油杰来高?专踢馆,“九十九朝”受到召唤出现,怎么都不可能瞒得过咒术会。
夏油杰:“那个传说中的大阴阳师呢,我?还以为可以见到一面。”
青年说:“他去做梦了。”
夏油杰:“啊?”
青年漠然地看向?海天的交接线,细密的睫毛像是刷上了一层金色的粉尘。
“估计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吧。”他言辞含糊道?。
夏油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他们普普通通地交谈,像是都不想?再去理会眼前的异象和心中的疑问,以及一切的变动。
他们是即将?归乡的旅人,跋涉在长梦中,终于要到了醒来了这一刻。
离开地狱,需要一幅躯体,以及一份巨大的力?量。
夏油杰刚开口,想?询问接下来的步骤,就看到青年回?头,他也忽有所感地跟着看过去。
远处有一位穿着华贵蓝服的付丧神,手中捧着一把金色月相为鞘的刀。
夏油杰问,“需要我?回?避吗?”
“没关?系,”青年偏头,轻声回?答他,“不如说我?更庆幸有你能在这里。”
夏油杰一愣。他不禁记起九十九朝之前说过,如果?他能早点坦白出自己的来历和秘密,或许一切会有更好的发展。
所以他现在希望友人可以来见证他的存在与经历,向?夏油杰分享这趟旅途的尾声。
波涛轻伏,水天一色,海风和浪都很轻柔。
三日?月宗近微微弯腰,对走来的青年行礼。
平安之后?,河内源氏一度权倾朝野,开启镰仓时代,这个家族宝库中的名刀利器垒叠万千,在后?世享誉天下五剑最美?之名的三日?月宗近也不过是其?中一振。
不见战乱硝烟,只有风雨夜来,三日?月宗近坐在光尘飘落的屋甍下,好似时间都静溢幽暗了下来。
青年就是那时候从时间的缝隙中出现,三度缓步走道?他的面前。
“你骗了我?,宗近。”
付丧神从回?忆中回?过神,抬起头微笑道?,“是。”
贺茂朝义祭献之后?,落入地狱,失去身体,因又是八岐大蛇所有物?,灵魂被困在这地狱之口。这段时间,他利用日?渐衰微的力?量建立起了隐里之城,将?通晓之眼最后?的力?量放置在天守阁,供付丧神们现身。
能通晓万事万物?的双眼之力?虽无法媲美?最初的强大,但也不容小觑,却被持有者随意地分离了出来用来温养历史?中的名刀。
贺茂朝义担任审神者时,懒散而清闲,只在进行历史?修复的时候显出极强的手段。
他历经的光阴与故事无人能及,谈吐文雅,风流幽默,自然有受到付丧神们青睐的魅力?。
近百年后?,贺茂朝义在某日?蓦然感觉到了蓬莱中心传来安倍晴明的气息,匆匆只身前往。
三日?月宗近实则尾随他进入了蓬莱,得知了一切故事。
想?要离开地狱,应有的躯体已经得到了,现在就还欠缺一份力?量。
“其?他付丧神们已经都将?力?量归于天守阁,可打开两界的通道?总需利刃,所以借助晴明公的相助,三日?月才能在此多留了一步。”
俊雅非常的神明俯下身,不带丝毫拖沓与犹疑,再度向?青年递出手中的刀。
最远处的岛雾之外,像是有一颗星子冉冉升起,从天守阁中迸射出的光亮划破阴沉的天与雾,徐徐破晓。
光芒照射之处,隐里之城的人们已搭上出海的船帆,地狱之口的所有事物?……建筑、屋宇、草木、竈神,及这平安京,都缓缓在这盛大的光芒下逐一光化,化作片片金纸飞舞而起。
蕴含新月的双眼注视着青年。
审神者会在意这里是付丧神们承认的归处不舍离去,付丧神们却清楚此处于审神者来说是一处樊笼。
青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轻声开口。
“您知道?,这不是我?等的消亡,只是一次离别,漫长的离别。”
他捧上刀,“您也……不是曾这么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