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把贾政骂了一通,才进来看宝玉,怎么叫都叫不醒,凤姐连忙命人搬来藤屉子春凳将宝玉抬了送至贾母房里。挪动间,宝玉竟生生疼醒了。三春李纨凤姐都在那里,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擦药的擦药。
宝玉又担心王夫人贾母担心,只能忍着。王夫人瞧见宝玉脖子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含泪道:“儿啊,疼就喊出来,啊,别忍着。”
宝玉忙道:“不疼的,太太别担心。斯~”
李纨安慰道:“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
贾母平生最疼的便是宝玉,再加上对他寄予厚望,更是恨不得供起来,看见宝玉腿及腿上,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寸地方是好的,怎么不心疼。贾母板着脸坐在堂屋里,看着来来往往端东西的小丫头,贾母叫住了一个到跟前,一瞧,那丫鬟拿着四方托盘,里面放着几张乱邹邹的纸,上面写满了字。
贾母仔细看了看,却是宝玉做的功课,冲着贾政扬了扬,含泪道:“有这样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怎么这么狠心”
贾政自然认得宝玉的笔迹,又听到里面宝玉安慰王夫人的话,想起素日宝玉的好处来,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连忙躬身赔笑道:“母亲息怒,儿子自悔了。”
贾母冷哼一声,道:“哪次不是这么说,一点舐犊之情全无,还不快出去!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再来理论。”
众人又将贾政劝了回去。里头忙了半日才收拾好,贾母命人好生将宝玉送至怡红院。先前有李纨三春在,袭人也插不上手。现在宝玉躺在怡红院里,她深觉此次是个好机会,从前的几分念头又重新涌上心头。
袭人亲自跑去二门问的茗烟,知道了点缘由,就回去守着宝玉去了。
宝玉趴在床上,只觉着下半身火烧似的疼,动也不敢动,见袭人进来了,道:“你来得正好,倒杯茶来。”
袭人忙去倒了杯茶,端着珐琅彩梅花纹杯轻轻地吹着,又不敢太凉了,感觉温度差不多时,才递与宝玉。
宝玉一口饮完,又动着了伤口,倒抽了几口凉气。
袭人见他疼得那样了,坐在床边心疼道:“我的天爷呀,怎么打得这么狠。”
宝玉道:“过几天就好了,你可别到处嚷嚷,老太太太太本就着急,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日日悬心。”
袭人点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连晴雯麝月我都说与她们。”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道:“宝姑娘来了。”袭人连忙去迎,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递与袭人,问道:“这会子可好些。”
宝玉道:“好多了,宝姐姐请坐,袭人上茶。”
宝钗见他这样,心里也好多了,金玉良缘的缘故她都清楚,可一个谎言说久了,自己也当了真,况且宝玉人才品貌俱是上佳,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又是这样的家世,将来不愁没个好前程。就这么几年间,宝钗已是将全副身心放在了宝玉身上,见到宝玉这副模样,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平日里瞧着你是极有主意的,但凡听句劝,也不至于今天这样,不说老太太太太心疼,便是我们也。。。”
刚说了半句,宝钗又忙咽住,自悔说得太急,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玉自是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道:“茶都快凉了,宝姐姐还是先喝点吧,仔细失了茶意。”
宝钗借着喝茶掩饰了过去,又不由的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打呢。”
袭人就将从茗烟那处听来的说与宝钗听了,宝钗心里一惊。
宝玉皱眉道:“怎么又有环儿的影子呢。”
袭人道:“这是茗烟从老爷身边的小厮那里听来的。说是三爷说了一大通话,老爷听完,脸更黑了。”
宝玉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外头怎么说还不可知,只是三妹妹怕又是要担心了。也未必能当真,琪官的事与薛大哥哥有什么相干,也胡乱攀扯上了亲戚。”
袭人这才知道失言了,后悔不已。
宝钗笑了笑,道:“我哥哥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最是爽快的。有些话他觉得没什么,到了别人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这也是有的。”说着起身又道:“见着你好些,我就放心了,明儿再来看你。我带来的药记得叫袭人给你敷上,若感觉好些,在打发人上我那取去。”
袭人自觉失言,不等宝玉吩咐,就亲自送了宝钗出去,宝钗还是那副和气的样子,又嘱咐了袭人几句便走了。
袭人见宝钗这样,更觉得宝钗可敬,要是林姑娘,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宝玉趴在床上,臀上就是刀扎针挑似的疼,脑袋昏昏沉沉,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睡着了。睡得又不沉,恍惚间就听见林妹妹在哭,挣开朦胧双眼,只瞧着一个女孩儿坐在床边哭,仔细一瞧,不是黛玉是谁。
宝玉看着黛玉眼睛红肿得厉害,心疼不已,忙劝道:“快别哭了,我一点都不疼,只是装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好去告诉老爷。这样的天气,你又是最怕热的,日头虽然下去了,但暑气未降。若是中了暑,又要喝那苦汤子了。这会子,我怎么去买糖霜莲子啊。”
黛玉原是在高府与高夫人一块插花,还是留在潇湘馆的紫鹃派人传的话,黛玉着急得很,也等不及她们收拾行李,就自己先过来了。
高太太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又是林如海的意思,也不拦着,派了几个老成的婆子陪着,顺便打听点情况。
黛玉原不曾嚎啕大哭,可越是无声之泣,气哽喉咽,才更觉得厉害,听见宝玉疼成这样还安慰自己,千言万语堵在喉中,半响,才含泪道:“怎么就如此了呢。”
宝玉也沉默了,上辈子是忠顺王爷来的,他以为躲着些就好了,万没想到这次来找麻烦的竟是世代交好的北静王,这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宝玉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一语未了,就听见凤姐的声音,“林姑娘可在你们这里?”
黛玉听见了,就要从后头溜走,宝玉知道缘由,拉着不让。黛玉挣脱开,急急忙忙,边走边道:“你看看我的眼睛,叫她知道了,又拿咱们俩取笑。”
宝玉有些不舍,只好对着黛玉的背影喊道:“你明儿晚些来,不要担心我。”
凤姐这时刚好进来,笑道:“宝兄弟这又是跟哪个姐姐妹妹说话呢。”
宝玉笑道:“凤姐姐别是听错了吧,我屋里并没有旁人。”
凤姐早就看到后头摆动的珠帘,故意道:“我说这顿棒子不白打,林妹妹可不就回来了,不枉你天天白天黑夜里念着。”
宝玉苦笑道:“我都成这样了,凤姐姐还来取笑。”
凤姐道:“这怎么是取笑,说个好消息给你听,心里高兴了,说不定好得快些。怎么样了,还疼吗?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打发人告诉一声,我让人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