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极宫风平浪静了许多年,这回居然在三四天之内连出了两件稀奇事,桩桩件件都和椒房殿有关,好事者的热情迅速被点燃,满宫上下都兴致勃勃等着看后续。毕竟这两位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妃,全都是后宫里的重要角色,她们要是硬杠起来那绝对是火花四溅,要是再厉害点,还可以载入史书,供人津津乐道几百年。
可惜陈太妃这回丢脸丢得太惨烈了,她入宫几十年估计都没这么惨过。大约是人还在发懵没有缓过劲来,福寿宫一整个中午加一整个下午居然都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当傍晚时分,十六抬的皇帝銮驾缓缓朝福寿宫而来时,苦苦等候了大半天的人们都心满意足地笑了。
宋妈妈在椒房殿一个劲地兜圈子,口中唠叨个不停:“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纵着殿下闹出这桩事,这下完了,皇上一定会大发雷霆,迁怒殿下的。”
方荟英手里握着一根从后园折来的树枝,用小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放心吧,他那个泥巴脾气,就算是有火星子也未必燃得起来。”一抬头看见宋妈妈转着圈在殿内四处乱看,她有些奇怪,“这是在找什么?”
宋妈妈脸色发白,满屋子翻翻找找:“我在找能用来打人的东西,得趁皇上没来之前赶紧收好。”
方荟英怔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捂着笑疼的肚子道:“你安心好了,他今天不会来,就是来了他也打不过我。”
听了这话,宋妈妈更担心了,拉着小鹊把寝殿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把所有含有危险可能性的东西全挑了出来锁进箱子里,这才稍稍放心,继续忐忑不安地等着。
谁知这回方荟英居然猜错了。天色彻底暗下来,廊下依次挂起宫灯时,两列提着灯笼的内侍鱼贯而入,之后就是皇帝本人,御驾没有乘辇,而是步行而来,只是与往日的温和不同,今晚的他神色间微微有些凝重。
宋妈妈头一个察觉到不妥,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她一面担心皇帝兴师问罪,一面还担心皇后刹不住脾气杠起来。另外还得四下留意宫里还有没有伤人之物的漏网之鱼,着急上火得不得了。
方荟英有些意外,不过照旧是一幅临危不乱的模样,如往日一般从容不迫地起身迎接。
帝后二人分别落座后,皇帝扫了方荟英一眼,叹道:“皇后没什么话要同朕说?”
方荟英柔柔一笑,似乎半点没把自家丈夫的脸色放在心上,慢条斯理道:“听说皇上方才去了太妃那里,她老人家下午的时候晕了一次,现下可好些了?”这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整座正殿顿时一静,宋妈妈脸都白了,小鹊还是个半大孩子,又对自家姑娘盲目信任,所以压根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反而看得满脸兴致勃勃的。
皇帝本就被这话噎了一下,又看到旁边两人这截然相反的反应,顿时生出几分荒谬之感。他顿了顿,道:“这就是皇后要同朕说的话?”
方荟英笑眯眯地回答:“关怀长辈,不正是臣妾的本分么?太妃今日不慎晕倒,太医们险些误诊,幸而臣妾及时发现,才免了误服汤药之灾。皇上若是因为这个特地来嘉奖臣妾,臣妾实在不敢当。”
殿里死一样地寂静下来,下人们背心寒气直冒,全都屏息静气低了头不敢看下去。宋妈妈绝望地捂住了脸,却仍旧尽职尽责地盯紧皇帝,生怕他被气得暴起打人。皇帝愣了一下,显然皇后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下意识又看了方荟英一眼,年轻的皇后回以一个灿烂阳光的微笑,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即便到了这地步,皇帝也没有发火,他只是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并未回头,而是看着殿外星星点点的灯笼,低声道:“结褵两载有余,我竟不知道,皇后有一身好功夫。”说罢,他不再停留,径直下了玉阶扬长而去。
方荟英脸上笑容一凝,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她下意识走到殿门前,看着御驾的灯火渐渐消失在大门外。
宋妈妈人都要虚脱了,一身冷汗地靠在小鹊身上,颤颤巍巍道:“我的祖宗,你这是彻底得罪皇上了。”
方荟英沉默片刻,转回头,对宋妈妈笑笑:“我早说了他是个泥巴脾气,发不了火的,不用担心的。”
宋妈妈都快哭了:“我的殿下,这可是皇宫,皇上想要发火,可不是只有打架这一条路啊……”
果然,这之后,紫宸殿并没有传出任何对皇后的责罚,但是同样的,之前那些隔三差五送来的点心和小礼物也没有了。初一这日,皇帝也没有来椒房殿。在后宫,这种冷漠态度代表的意义并不亚于雷霆之怒,因为,这隐隐透露出一个危险的征兆,皇后要失宠了。
“哈哈……”长信殿素来安静的佛堂里少见地传来一阵痛快的笑声,太皇太后斜靠着软枕,泪都笑出来了,她接过周姑姑递来的绢帕,细细拭过眼角,笑道,“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方家这个丫头竟还有这番能耐。陈太妃怕是有十天半个月不敢见人了。”
周姑姑脸色却不大轻松:“太妃到底是长辈,这样怕是有失体统,惹人议论。”
太皇太后毫不在意:“有什么可议论的。皇后可是孝心十足地叫了十三个太医去诊断,还写了脉案做物证。陈太妃若想翻案,难不成还要去和太医们对质,证明她不是装晕么?都已经丢脸丢到全宫都知道了,还嫌不够?说来我也最讨厌这些无事生非的后宅伎俩,说理说不过人家就耍无赖手段,一股小家子气,半点长辈的尊贵都没有,又有什么可责怪皇后的。”
“但是太妃毕竟是皇上的生母,太妃丢脸,皇上面上也无光。这帝后之间,怕是要生芥蒂了。”
太皇太后眉头皱了皱,缓缓叹息:“当日立储时我就有这个担心,皇帝年纪轻轻,又是由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生母教养长大,见识才学必受其母影响不说,日后少不得还要被亲娘拖累。哼,如今果然要因为她而夫妻离心了。不过以皇帝的孝顺居然没有立时就发作椒房殿,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