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选秀一事还没什么眉目,倒是宫中送来新的旨意,将安国公主大婚定于三个月后的七月初七。
抓着圣旨,安国公主连嘴里的果脯都不香了,头疼得要命。
看来小皇帝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现如今圣旨已下,就算是她,也不好太过驳回小皇帝的面子。
她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扣着圣旨,思来想去半晌,才抬头对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管家钟叔道:“帮我拟帖子送去宁国公府,我要约方镜辞在小回楼见面。”圣旨已下,婚事无可更改,但她还是想知道方镜辞对此事的看法。
不然她于心不安。
但显然钟叔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小回楼的茶点还不如咱府里。”单凡跟吃的沾上一丁点儿关系,钟叔就格外警惕,“殿下不如宣召方大人到公主府,府里的大家伙也能瞧瞧这位方大人的人品,给殿下把把关。”
钟叔是先帝指派给安国公主府的管家,也是公主府资历最老的老人。因从小看着安国公主长大,平日里不自觉便会摆出长辈的慈爱架势。
——只是这份慈爱常常让安国公主觉得承受不起。
她本就微微疼的头顿时更疼了。
她戳了两下额角,见钟叔一副坚定不肯更改的模样,才无奈妥协:“就按钟叔您的意思办吧。”
钟叔立马乐呵呵去办了。
请帖很快送去了宁国公府。
彼时方镜辞正在写一幅扇面。
轩窗打开,外面一株山茶花正开得热烈。
好友沈季文站在一侧感慨:“景之兄的扇面千金难求,我不废吹灰之力便求得一幅,回头定要去吹嘘一番。”
方镜辞闻言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只停了笔墨,作势要洗笔收起。
沈季文顿时就怂了,连忙阻拦,“景之兄,我错了,求您高抬贵手,别写了一半就不写了。”
请帖便是在这时送进来的。
沈季文瞅了一眼请帖上一行簪花小楷字体,赞叹道:“都说安国公主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方镜辞随手翻开请帖,只看了几眼便放在一边,“你怎知这是安国公主所写?”
“公主写给你这位未来驸马爷的请帖,还是邀你前往公主府品茗,又怎么不会是亲手所写?”
方镜辞唇角含着三分笑,眼底却意味不明。“事实上,这只是代笔而已。”
“诶?”沈季文微微睁大眼睛,翻开那请帖,“不能吧?”
“我见过安国公主的笔迹,笔力苍劲,矫若惊龙,并不是这样好看不实用的簪花小楷。”
沈季文更为惊讶,“你什么时候见过安国公主的笔迹?”不怪他这般惊讶,实在是安国公主自十三四岁上战场后,便甚少有时间留在长安城。而战报奏折之类的,更是由专人代写,常人很难窥见她字迹。
他有时甚至怀疑,坊间传言安国公主才貌双全,是不是皇家见安国公主某种名声太差,故意给她脸上贴些金子,以免她更加嫁不出去?
“在严先生那里。”
“什么?”沈季文彻底惊了。
方镜辞丝毫不觉自己又往湖面抛下一颗巨石,笔走龙蛇,悠然自得。
他一把抓住方镜辞胳膊,“你说清楚,是严曦之严先生吗?”
方镜辞无奈回头瞅他,“除了这位严先生,我还师从第二位严先生吗?”
沈季文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那位安国公主居然还师从严先生。”
好半晌他才木愣愣吐出三个字——“厉害啊!”
方镜辞却指着扇面道:“厉不厉害先放在一边,我只问,你这扇面还要不要?”
“要!怎么能不要呢?”回过神的沈季文立马道,“唉,不过这样说来,你与那安国公主也算是师出同门了。”
“师出同门不敢当,公主与严先生算是同辈相交。”方镜辞将扇面递给他。
沈季文一边接过一边不怀好意笑着,“这么说来,你倒是比安国公主低了一辈。”
话音刚落,他眼神就落到了扇面上,顿时惊呼一声,“我的扇面!”
然后对方镜辞怒目而视,“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尚好的扇面中央,有一道力透纸背的划痕,将完好的扇面从中间位置一分为二,宛如泾水渭水,界线分明。
“你刚刚拽了我一下。”
沈季文:“……”
他心痛心塞,“我这千金难求的扇面!我就不该这时候跟你说安国公主的事!”
方镜辞却不理会他的自怨自艾,洗笔封墨,伊然一副将要外出的姿态。
“唉,你这是打算去赴安国公主的约?”自怨完的沈季文瞅见,好奇问道。
“公主邀约,岂敢不去?”
沈季文合上扇子,“话说,你当真要同我们这位安国公主成亲?”
方镜辞停下手上的动作,认认真真纠正他,“不是我们。”
沈季文:“?”
方镜辞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便继续收拾东西,“算了。”
沈季文没理会他这间接性抽风的举动,只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不呢?”方镜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宁国公府需要支撑,安国公主需要一位夫婿,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
“但是你不知道么,我们这位……”他话说到一半又接收到方镜辞的瞪视,没怎么计较就顺势改口:“公主殿下对外的名声不怎么好。”
他微微凑前一些,压低声音道:“都死了三位未婚夫婿了。”
大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老弱妇孺,无人不知安国公主是个神人。
为何这样说呢?
十一年前,大庆大半山河沦陷,先帝在太庙跪了一夜,第二日骑马到了须臾山,带回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在宫中养了两三年,被封为安国公主,跟随着老元帅带兵平叛。
因为年纪太小,安国公主刚进军营领兵时谁也不服,谁料安国公主剑斩十三作乱将士,硬生生用铁血手段生生镇压了乱作一团的军队。之后更是带兵接连攻下南理十三城,治军铁血手段连大庆男儿听闻后都不由得两股战战。
也是因此,周边各国皆谈安国公主色变。
大庆也因安国公主,收复失地,逐渐恢复以往的强盛。
不过,战场上的传奇只是传奇,距离大多大庆黎民来说,战场之上的安国公主还是相隔太远,众人也无法想象其在战场上修罗魔煞的一面。
抛却战场,在大庆,安国公主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反而是她那一波三折的亲事。
先帝曾为安国公主寻了一门亲事,是魏国公嫡长子,才高八斗,面若冠玉。
谁知跟安国公主定下亲事后就一病不起。
安国公主前脚刚平了西南叛乱,魏国公嫡长子便故去了。
之后永安帝继位,也惦记着安国公主的终生大事,于是钦点了新科状元为驸马。
谁知安国公主还没从西北回来,状元郎便一病不起。
状元郎六十岁的老母在长明宫外跪了两天,圣上下令,解除了状元郎跟安国公主的婚事,第二日,状元郎便大好了。
于是,民间开始传出,安国公主戾气太重,怕是永世孤鸾的命格。
圣上不信邪,又为安国公主指了一门亲事,谁知圣旨刚下,那人也是卧床不起。
整个太医院围着他转也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自此,安国公主永世孤鸾的命格便彻底传出去了。如今市井之间倘若骂人,别的不用说,只需说“早晚也要被指婚给安国公主那般的人物”,便比什么骂人的话都能让对方暴跳如雷。
因此,哪怕安国公主收复了大梁大半河山,在世人眼中,安国公主依旧恐怖如斯。
沈季文不信方镜辞不知道这些传言。“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方镜辞倒是无所谓,“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那些痴心妄想的人。”
“也是。”沈季文心有戚戚,“你比他们心黑多了。”
方镜辞笑了一下,“我听说长安城大小赌坊都设了赌局,你有没有兴趣玩一把?”
“你还关注长安城的赌局?”沈季文狐疑,直觉他大概想要搞事:“你想赌什么?”
“就赌你在城南的那间果脯店。”方镜辞眼角笑意带着几分狡黠。“赢了就归我。”
“好!”沈季文应下之后才蓦地想到:“赌注有了,赌约是什么?”
“我能顺顺利利活到成亲之后。”
说完,方镜辞便率先离开。
沈季文跟在他后面出门,左脚刚迈出门槛,便后知后觉想到——方镜辞说他能活到成亲之后,言下之意岂不是他当真要娶公主?
他脸色顿时有些难言的扭曲——这是跟安国公主比命硬吗?
安国公主府,坐落于城中最靠近皇城的街道。府邸不大,自先帝故去后,安国公主便离宫居于此处。
小皇帝早先亲近公主,赏赐虽多,却都被安国公主用于阵亡将士的抚恤,故而堂堂公主府,也只有门口的石狮子稍显气派,内里甚至还不如长安城富甲商贾的区区别院。
方镜辞跟随着门仆的脚步,走在公主府中,眼见夏日将近,而府内一派萧索景象,倍感凄凉。
他在公主府池边的凉亭里瞧见拎着酒壶坐在栏杆上的安国公主。
还未走近,就听见站在安国公主身侧的管家苦口婆心劝诫着:“……喝酒伤身,殿下好歹吃点儿东西垫垫底。”
安国公主还在狡辩:“我先喝两口不就算垫了底了?”
“那哪叫垫底?”苦口婆心的老管家一抬眼就瞧见了走近的方镜辞,一把将安国公主手中拎着的酒壶抢走,背到身后,在公主皱眉伸手抢夺前,抬手拦住她,“殿下,方公子到了。”
安国公主坐姿没变,只轻飘飘抬眼朝这边瞅来。
对上她视线,心跳无端快了几分。方镜辞微微一笑,复而垂下眼。
待走到跟前,他拱手行礼,“殿下。”
安国公主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管家道:“贵客已到,钟叔奉茶去。”
老管家对方镜辞见过礼后,又对安国公主吹胡子瞪眼,“殿下别想趁着我不在就胡乱灌酒。”
“怎么会?”安国公主笑呵呵着催促道:“钟叔别磨蹭了,快些去。”
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钟叔一步三回头,连方镜辞都有些不忍,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安国公主从背后掏出来一个小一点的酒壶,仰着脖子灌下一大口。
“……殿下?”
安国公主灌完酒才抬眼笑了笑,“别告诉钟叔,他管我管得厉害,喝酒都不能尽兴。”
“殿下也该听听钟管家的意见,酒多伤身,殿下确实不该这么喝。”
“不大口喝酒,难道要学喝茶似的小口品吗?”
“也不尽然。”方镜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