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都督府厨房的下人已经忙碌起来,小厨房的灶上温着粥,莲香带着几个婢女提着食盒来取粥和点心小菜,回去的路上便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昨日钟月荷在敛风院受伤,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竟传的满人皆知,更让莲香生气的是,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钟月荷的伤与长公主有关。她匆匆回到蘅芜院,沈宜安已经醒了,正坐着梳妆。
沈宜安看见莲香绷着一张脸进来,问道:“好端端的怎就摆起了脸色,谁惹你了?”
莲香终究是没忍住,把那些下人说的话学给沈宜安。
“表姑娘去看大都督,结果被长公主撞见了,公主因妒生恨,当着大都督的面惩罚了表姑娘,表姑娘回去的时候浑身是伤,真是可怜。”莲香一个字不漏,甚至连语气都学了个七八分。
“公主您是没瞧见,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她们见着了似的,奴婢怕您的早膳凉了,不然就在那挨个把这些嚼舌根的发落了。”
莲香气得七窍生烟,结果沈宜安听了她这些话反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冉姑姑和莲香懵然对视,都觉得自家主子是气得狠了,不然情绪怎会如此反常?
沈宜安倒是没有她们想的那般生气,昨日钟月荷受伤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闻人决尚在养伤,邹诚嘴又严,薛太医想来不会理这些口舌是非,那这谣言是谁传的,也就大概清楚了。
沈宜安只是想不明白钟月荷主仆俩为何要这样做?人是闻人决伤的,与她有什么关系?传这些没影子的闲话,闹得都督府上下皆知,是摸准了她对一切漠然的态度,想就此栽赃吗?
用罢早膳,沈宜安刚漱了口,青槐院那边就来人了。她心中猜测八层是闻人太夫人听了府中流言,来为她心爱的外甥女向她讨公道了。她本来不想多追究,可有些人偏偏不让。
“莲香,你随我去。”沈宜安只带着莲香,出门之前她对冉姑姑耳语了几句,冉姑姑得了吩咐,转头去了敛风院。
青槐院里,一壶茶冒着白气,茶水已经烧开了许久,煮茶之人仍是没有动作。钟月荷望着眼前白气缭绕,心里正对昨日的事后悔不已。她被表哥伤了,若传出去,她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白费了。
受伤之后,她心里害怕,怕表哥的刀收不住真的杀了她,可更怕的是,旁人知道表哥并不如传言的那般在意她,所以她说了谎。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说谎,冯嬷嬷突然上门,撞见她受伤,她只是言语之间掩饰了表哥伤她的事实,只是说公主给她叫了太医,是冯嬷嬷想得太多,让姨母误会了。
钟月荷今早来请安时,并不知道此事会闹大,哪怕闻人太夫人开口询问,她也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她没想到,姨母对此事极为较真,竟真的派人去叫公主来对质。
她见势不对连忙解释,可无论怎么解释,姨母都不肯听,且认为她是受了委屈。现下冯嬷嬷去蘅芜院找人了,公主只需辩解一番,说出实情,一切便清楚了。到那时,都督府的人都会觉得她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钟月荷越想越害怕,但依着一些传闻,她知道这位长公主性子清高傲气,不喜与人解释,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她真的对此不加理会,这样姨母更会觉得是她伤人之后心虚。
钟月荷勉强定了定神,给闻人太夫人沏了一盏茶,然而她茶壶还未放稳,就听外面下人通传:
“长公主驾到。”
闻人太夫人坐直了身体,板起脸色,一看便知是做足了准备要教训自己的公主儿媳,而钟月荷听着那由远及近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心中越来越忐忑。
沈宜安进了正堂很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见钟月荷也在,她罕见地勾起一抹笑。钟月荷被她这一笑闹得心底发凉,想起初见沈宜安那次闹出的不愉快,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事情也许不会如她所想那般发展。
闻人太夫人则是瞥见沈宜安脸上的笑就来气,伤了人不见她半分愧疚,请安也甚是敷衍。仿佛自己这个婆婆到了沈宜安面前,就成了看不入眼的空气,毫无威慑力。
沈宜安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依旧笑着:“母亲找我何事?”
闻人太夫人心里梗着,问道:“公主该想想你昨日对荷儿做了什么?”
钟月荷脖子上的伤经过一夜,结成了一条血痂,看着更是触目惊心,她脸色煞白,看起来是受伤所致,沈宜安却知道,她是心虚。
这位钟姑娘不知从哪里打听了她的性情和处事习惯,摸准了她不会解释,甚至会因为闻人太夫人冤枉了她而愤怒离开,至此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真的因为嫉妒而伤了钟月荷。
她猜得不错,换做是从前的沈宜安,真会如了她的愿。前世嫁进都督府那三年,沈宜安曾因为这别扭的性子受了不少无端的冤枉。她一向待人宽和大度,却因为这些不衰的谣言,被人误解为骄横跋扈,再加上与闻人决夫妻不和,是以这都督府上下乃至朝中武将的家眷没少背地里议论她。
这些不善的议论传到沈宜安耳中,她也就没了与武将家眷结交的心思,是以叛军来时,她和郭太后两耳空空,连个递消息的人也无。沈宜安孤立无援时,曾无比后悔,如今一切重来,她不知道闻人决还会不会反,但为自己和宫里的寡母幼弟找一条退路,却是势在必行。
沈宜安没有立刻回答闻人太夫人的问话,大夫人便当她是默认了,自顾自说道:“荷儿尚未婚配,这伤口若是留疤,岂不耽误了她嫁人,虽说是自家人,也不是公主你说打就打,你总该顾着决儿的面子,若是他知道了……”
闻人太夫人自以为揪住了沈宜安的把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闻人决一向不管府中的事,公主伤人这事也没人敢传到他耳朵里。她这样说只是想让沈宜安服软,最好以后对她这个婆婆恭敬些,也不要再阻拦她给儿子纳妾。
“他自然知道。”沈宜安瞥见钟月荷愈发惨白的脸色,淡淡开口。
闻人太夫人心里正得意,未料沈宜安突然开口。剩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有些懵然地问:“知道什么?”
沈宜安自是不着急,特意来到跪坐在一旁煮茶的钟月荷面前,看着她慌乱的神色,不疾不徐地说:“也没什么,昨日钟姑娘去敛风院探望,大都督记忆有损,怕是将钟姑娘当做刺客,这才动了刀。”
事实过于让人震惊,闻人太夫人虽然觉得沈宜安没必要说谎,但她十分不愿意相信自己错了,于是问钟月荷:“荷儿,是这样吗?你来说。”
钟月荷脸色白得骇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