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睁开眼睛,胸口的剧痛那般真实,让她分不清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一阵沁凉的风吹来,她浑身一抖,仿佛仍身在郭太后那座寿宁宫里,周围都是一身杀气的黑云军。
她僵卧许久,打量四周,看见熟悉的床帏和房中的摆设,终于确定眼前乃是她与闻人决成婚之后所住的蘅芜院。房中的器具摆件皆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而她有个习惯,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厌恶的东西也会一直厌恶,是以这些东西三年都没怎么变过。
沈宜安茫然环顾四处,想着自己怎么中了一箭醒来就回到都督府了?她坐起来,看着胸前中箭的地方,月白色寝衣上干干净净,胸口处绣着一朵淡粉色的木槿花。沈宜安莹白的手指在花瓣上划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应该已经死在那场叛乱中了,疼痛,流血,还有对闻人决的恨,都是真的,可眼下她又活了。小时候听冉姑姑讲过许多奇人怪事,或许她也如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样有了重生一次的大造化。
“窗子怎么开了?公主这几日本就患了风寒,你们也不注意着点。”
外面的说话声让沈宜安回了神,她听出冉姑姑的声音,果然没一会儿,冉姑姑就在房门前低声问道:“公主可醒了吗?奴婢进来伺候您梳洗。”
沈宜安按下心中的激动,如往常一样应道:“嗯,进来吧。”
冉姑姑领着两个婢女推门进来,看见床上身形清瘦的女子,眼中浮现担忧。待沈宜安擦过脸,婢女们去换水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奴婢知道您向来骄傲,大都督新婚之夜出发北征,确实伤了您的颜面,可那也是事出突然,您想开些,待他回来,两人坐下把话说开,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沈宜安仍然陷在重生的不真实里,闻言微微一愣:“姑姑,我……”
她正准备拐弯抹角地问问今夕何时,冉姑姑却误会了,以为她还在别扭,于是又劝道:“公主,大都督走的这三个月,您闷闷不乐,都瘦了一圈了,可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奴婢今日熬了参汤,在厨下温着,这就给您端过来。”
冉姑姑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宜安有多在乎闻人决,为他日渐消瘦。沈宜安叹了声气,笑意发苦,不过冉姑姑的话无意之间提醒了她,如今应该是她与闻人决成婚的三个月后。当年她险些被送往漠北和亲,闻人决主动请缨,齐军大胜,他也因此加封兵马大都督,成为大齐最年轻的定北将军王,荣极一时。
沈宜安躲过一劫,那一日在太极殿外的几句口角恩怨,也不值得抓住不放,显得她气量小,虽然那一摔让她在床上养了几个月。沈宜安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与闻人决更不会有什么交集。谁知闻人决回京之后,天启帝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们二人赐了婚。
沈宜安想着闻人决是不敢当众抗旨,心里必定也像她一样为难,便去见他,说服他一起去面见天启帝,取消赐婚的旨意。谁知闻人决听了不肯答应,谈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蛮横无理。
沈宜安记得她当时问闻人决:“将军娶我,不觉得勉强吗?”
闻人决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满朝文武,皇室勋贵,皆要敬畏的叫他一声大都督。唯独沈宜安,如他们初见那日,声音冷冷清清的叫着将军,仿佛他与寻常的武将没什么分别。
沈宜安觉得闻人决多半会怒,更厌恶她也好,由闻人决主动去求天启帝取消赐婚,更为稳妥。谁知闻人决十分平静,无波无澜的回答她:“不勉强。”
沈宜安一时情急,便口不择言:“为何?难不成将军心悦于我?”
沈宜安说完就后悔了,当初他们闹得那般不快,闻人决得胜归来,狠狠打了她的脸,他必定是讨厌她的,这么说颇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她一时满脸羞臊,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闻人决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久久不回答,沈宜安心里想,只要我不觉得丢脸,那么丢脸的就是闻人决。于是她强装着镇定说道:“将军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夫妻之间喜好各异,无话可谈,久而久之,必定生出怨恨,何必互相折磨呢?”
她越说越自信,自以为一定能打动闻人决,哪知道闻人决冷笑着说:“看来公主心中已有一个志趣相投的人。”长满刀茧的手攥住沈宜安的手腕,如同一道顽固的锁链,将两人纠缠在一起,闻人决气息更冷:“我不在乎公主恨我,你嫁我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
那次不愉快的会面之后,沈宜安没再见过闻人决,直到天启帝生了一场大病,身子每况愈下,下令提早让他们完婚,沈宜安多次苦求无果,于是只能心怀不甘的嫁了。
出嫁那日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沈宜安只记得她惦记着留在宫里的古籍和名琴,再加上对未来的惶惶不安,于是哭了一路。本来情绪就有些恹恹的,还要面对闻人决那张结了冰的脸,礼成之后,闻人决不知去了哪里,她打发走了房中的婢女,从随身带的银箱子里随意抽出一本诗集,靠在床上消磨时间。
闻人决深夜才归,沈宜安打起精神,想要与他谈一谈,既然做了夫妻,不相爱也别成仇。她记着父皇的嘱咐,与闻人决好好相处,维系他和沈氏的关系,不能让他动别的念头。沈宜安难得主动搭话:“将军回来了,喝醉了不曾,我让莲香备了解酒汤。”
她本是好意,可闻人决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看她时眼底像结了冰渣子,从她手里抢了那本诗集,翻了几页怒意更甚,冷冷地说:“不是我醉了,是公主不够清醒,那解酒汤你留着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