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一呆,她虽不太懂杨过的话,心中却像被灌了黄连汁似的,苦得直让人想哭。她摔开杨过的手,站直身子,有些愤然道:“杨过,你这说的什么话,纵然你做了错事,那也不至于到死的地步呀,我们两家世交,又一起长大,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么?”郭芙听了一下,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绕着自己肩头有些散乱的辫子,思量了片刻,心中暗道:“杨过曾经想谋害我爹妈,这着实可恨,现在他因为这件事羞愧得要去自尽,可见他还是知道自己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可要好好劝劝他。”然她平生劝慰开导他人的经历实在少得可怜,是以咬着手指思考了半日,也没有想出什么令人欣慰的话。
不想杨过听了郭芙的话,更加心灰意冷起来:芙妹她同郭伯伯一般,是个认死理儿的人,做起事来又百折不回,她现在执意救我,到了绝情谷,那裘千仞若是那裘千尺知道了她的身份,岂不是使出千倍万倍恶毒的法子折磨她?想到此处,杨过瘦削的身躯在刺骨的朔风中打了几个冷战,他哀哀地看着郭芙一眼,心中拿定了主意:我现在便走!找个地方自生自灭便是,总好过累她身陷绝情谷。
杨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左手替郭芙将披风领口处的褶皱整理平整,他肌肉僵硬地挤出一个同他脸色一样苍白无力的微笑,垂首附在郭芙的耳边,低低地叮嘱道:“芙妹,这里离襄阳城只有数里的脚程,你一路小心,到了城下,若守城的士兵不开门,你也别和他争执,直接叫郭伯伯和郭伯母出来相见便罢。以后要多听郭伯母的话,万事不要鲁莽……”他侧了侧头,恰好看到了微弱的月光为他二人在地上投射的淡淡的灰色影子,两人的影子正亲密地挨在一起,仿佛一对在寒冬中互相依偎着取暖正窃窃私语的恋人,杨过怔怔的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如琉璃般美好的梦境,却发现一切都是徒然,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心中黯然道:“可惜到此时,我已经不能表白心迹,说出来不过使她徒增烦恼而已。”
杨过低低地嘱咐道:“如果在襄阳不开心,你就回桃花岛去……大武小武委实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你便听我的罢……多替我去探望下雕兄……你的心太实了,别轻易的相信人家的话……你一定好好地活,像雕兄一般,活一百多岁……”蓦然间想起了郭芙曾经的话,杨过不觉莞尔,微笑一现即逝,接着说道:“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可以独步武林……”诀别在即,杨过总觉得有不近的话要嘱咐她,提醒她,恨不得替她把一生都规划的妥妥当当。
郭芙却呆呆地出神:这杨过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难道是情毒发作,终于损害到脑袋?那不成傻姑啦?这下要怎么办?是先去解情花毒,还是先带他去寻医看疯病?
无论是多少的不放心的叮咛,终究也有说完的时候,杨过觉得自己替她各色都设想到了,慢慢地停下了说话,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郭芙,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注视郭芙,想要对她诉说无限的情意,渐渐地汇成一个沉沉的旋涡,仿佛要拉郭芙一同沉溺在其中。杨过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太阳收敛起所有的光芒,他在心里慢慢地描摹着郭芙的模样,肤似玉雪,眉眼如画,身着红衣,仿佛正在独孤山谷中与自己言笑晏晏……杨过笑着掉了几滴泪,心中叹道:早知今日,何如当时就留在独孤山谷中。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杨过慢慢睁开眼,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对郭芙道:“芙妹,若是,若是你心里不大生我的气,能不能四时祭祀时,念我一声,同我说几句话?只几句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芙被杨过满目的情意激地内心一震,两人双眸对视,从彼此的瞳仁中看到了倒映的自己。郭芙却觉得脑袋有些跟不上杨过说话的节奏,却本能地感知到杨过的满腹绝望,她忙一把拉住杨过的手臂,张张嘴巴,不知如何回答他。
杨过却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心里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缕绝望的青眼孤独地飘散,他自嘲似的笑了一笑,再次用力地向郭芙望上一望,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间一般。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最终却胆怯地刚抬起手臂来,便无力地垂下,杨过轻轻地拂开郭芙的手,轻声道:“芙妹,别忘了我,求你别忘了我……”说罢,也不听郭芙的回答,狠心扭身,迎着夜半的寒风而去。
郭芙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发愣:这杨过怎么糊涂得这么厉害?他死不了的,说什么要我祭祀他?哪里有如此诅咒自己的?她看杨过越走越远,不禁着急地跺跺脚,发足向他快奔过去,无奈收不住力道,一脑袋撞在杨过的肩胛骨上,郭芙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杨过忙回身,急声道:“芙妹,疼不疼,让我看看伤口。”说着便去查看郭芙的额头。郭芙没好气地拍开杨过的手,埋怨道:“做什么骨头长得那么硬……”又想了一想,忙伸出手紧紧地攥住杨过的前襟,着急道:“不许走!谁准你走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找解药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想把我丢在半路,你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