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秋,七月。
山间小院里,绿树成荫,清风徐来。虽有蝉鸣不绝,令人心烦意乱,但不远处溪涧流水,泉水淙淙,又带走心头躁动烦闷。
泉石激韵,与秋蝉嘶叫,相映成趣。
院中相对而坐的两人,一位着箭袖靛青布袍,身形高大器宇轩昂,一副江湖粗犷武生打扮,极其干脆利落。另一位峨冠博带绯色锦袍,面容清瞿,神情端肃,大袍飘飘,尽显文士风流。
“啪”的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响起,身着青衣布袍之人,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黑子按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道:“姚兄,你奉召入朝,先帝之史修好准备封存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姚晃,左手撸起右手宽大的袖子,捡起白子,琢磨着该落子何处。闻好友相询,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按我说,这捞什子有何可修,即使春秋笔法,也很难给废物着色啊。”
“慎言。”姚晃落下一子,抬头看着老友:“大夏虽然没有因言获罪这一条,但此言传出去,多的是文章可做。”
对面的人嗤笑一声,他落子极快,几乎是白子刚离手,他就紧接着按下黑子,兴致勃勃地道:“大夏至今传承七代,前面六代你修了二十四卷,要我说,不到百字即可言尽。”
“哦?”姚晃看过来一眼,大约是觉得这局棋已无力回天,随手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碗之中:“且说来听听?”
对方满是傲然,朗声吟诵:“大夏自从□□一统,始有清平盛世,后太宗政清人和,得以大兴,至高宗守成中平,乱于他起,到明帝励精图治,得以中兴,明帝之后,帝室倾颓,两朝政乱,至当今,天下纷争不断,皇权衰弱,世族兴盛。”
姚晃侧耳细听,品味再三,短短几十字,字字如刀,步步杀机,字里行间,浸满血泪。
“倒也不至于如此刻薄。”姚晃面上微露笑意,像是没听出来其中的讽意。对此他是有不同看法的:“只可恨世族作梗,藩王作乱。”
男子不以为意,言语间满是漠然:“士族如何且不去说它,可别总是拿藩王出来顶锅吧?自大夏一统,靖北安南,平东定西,四个异姓藩王向来建功颇丰,拖后腿的事情,可不都给上头那位和朝堂相公们做完了么?”
姚晃却闭上了嘴。削藩自然是有削藩的道理的,只是朝上诸公,私心大过公心,最后才闹得收不了场。
要是公心为上,顺顺当当地接过军权,弹压得住下面,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志大才疏自命不凡的高宗皇帝,真的是废物本物。□□太宗以及当年镇国长公主一并打下的好基础,只他一朝,就败得七七八八,权柄全数落入士族手中。
更可恨的是,高宗一朝,这脑袋空空里面全是草的废物,士族玩他犹如戏弄傀儡,他还颇为自得,以为君臣相得,自己是英明神武了不得的明君呢!
士族以他作刀,阴谋算计,先后夺了平东王、定西王的军权。偏偏这等货色能夺不能守,平东王府、定西王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先后被定罪夺爵,接手军权的人却稳不住局势。
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横行,西南区域边民彪悍,自以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士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接替人选根本弹压不住。
自此之后,两地陷入混乱,如今都乱成一锅粥了,沸腾滚烫,谁伸手都要被烫下一层皮来!
可笑的是,平庸至极刀刀都插在朝政要害上的昏君废物,却因为“削蕃”有功,最终捞着个中平之君的评定。
废物之所以是废物,自然是有道理的。像高宗,以一己之力,上坑祖宗,下坑子孙。祸祸掉前面两代积累,反手又给他儿子明帝留下一堆烂摊子,大权在握尾大不掉的士族,动荡不安的东南和西南,消耗渐重的巨额军费……
明帝兢兢业业十数年,将将稳住局势,颇有起色,就积劳成疾驾崩了。
明帝之后,帝室倾颓,国家衰败,难以再起。
背后种种,却不可言说了。
两人沉默着,重摆一局。
姚晃状似无意般提起:“宋兄,靖北王世子前几日归京,怕是这两日就要重回学院了。”
“回就回呗。”宋先生浑不在意:“任他暴戾恣睢,好勇斗狠,还能在我摘星院翻出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