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文的AFP指数骤然大幅度下降, 给全家老小都打了一剂强心针。
十二月底,斯南收到赵佑宁从美国寄来的一堆关于肝癌治疗的资料,他全部给翻译成了中文,其中包括了巴西圣保罗医科大学去年完成的全球首例活体肝脏移植手术的相关资料。北武和善让花了好几天仔细阅读, 对顾东文骤降的AFP指标又不那么乐观了, 但这话跟谁都不能说,于是顾家这个新年过得很是兴高采烈充满希望。
顾阿婆尤其感激陈阿娘, 冬至借着给陈阿爷扫墓折了两大篓子金元宝银元宝送过去, 元旦又让北武和善让拎了七八个礼盒上门,不是亲家胜似亲家。陈阿娘怪她太客气,吩咐陈东海给陈家带了许多冬笋塔菜黄鱼带鱼, 东来和西美虽然离了,陈家三个孙子孙女还养在顾家, 陈家爷叔们也要有点表示。
元旦这天, 斯江带着斯南和斯好去外滩东风饭店轧闹忙, 排队吃肯德基。电视里天天放美国家乡鸡的广告, 开张半个月, 斯好班上的小朋友们已经有好几个去吃过了,吃套餐有小礼品送。斯好眼馋了许久。斯江对肯德基还有个美好的滤镜,加上这大半年斯好几乎没出过门, 心一软就答应了。
斯南本来和唐欢约好去延安西路几家外贸小店买袜子, 唐欢说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改成寒假再去, 她索性就跟着斯江斯好混,当然好处也是有的。景生要给斯江钱,斯江怎么也不肯拿,斯南当仁不让地接了过来, 两百块洋钿分三处分别藏进衬衫口袋、裤袋和内裤隐形袋里。
三姐弟从静安寺乘37路公交车到白渡桥下来,挤进外滩的人山人海中。
东风饭店的门面不大,门口一排花篮上还在顽强地站岗,东风饭店四个大字上面是红底白字的美国肯德基家乡鸡的招牌,楼上挂着红色庆贺条幅,和北京的如出一辙。排队的人已经排出了店面,斯江三个走到靠近延安东路才找到队伍的尾巴。
斯南最烦排队,眼乌子一转:“陈斯好,我们不如去河南路吃小绍兴白斩□□,肯定比炸鸡好吃,还有鸡粥、鸡脚爪吃,你不是一直说新闸路的小绍兴顶顶好吃吗?”
“覅,吾就要切肯德基家乡鸡!”陈斯好一口拒绝。
斯江笑着拿出自己记日语单词的小本子:“南南你去逛逛吧,半个钟头后再来找我们。”
“二姐姐,带吾一道去!”这个陈斯好倒是要跟的,钱在二姐身上,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偷买什么好吃的呢,宁跟错勿放过。
斯南翻了个白眼,还是把小胖子这个拖油瓶带上了,两个人先去马路对面看黄浦江和江轮,再沿着“情人墙”往北晃荡,不时弯腰躲开拍照片的人。
“二姐姐?”陈斯好钻过一堵人墙,发现斯南不见了,慌得直嚷嚷,再钻回去,却看见二姐真双手抱胸拧着眉看向“情人墙”边正在合影的一对情侣。
帮忙拍照的小伙子笑着喊:“一二三!笑——”
唐欢笑了一半,看见了旁边横眉冷目的陈斯南,笑容就凝固在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郭知行接过照相机,佯装自如地朝斯南点了点头:“元旦出来白相?这个是侬阿弟?”
“唐欢你过来!”斯南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喊了一嗓子。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唐欢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斯南面前:“对勿起——”
“这就是你家里有事?你就为了老郭临时放我鸽子,不跟我去买袜子?”斯南呵呵笑。陈斯好一听见她这么冷笑就自动退到了栏杆边上蹲下身装鹌鹑,眨巴着眼掏出一块金币巧克力。
唐欢红了眼圈低下头,斯南讨厌郭知行已经讨厌到连课代表都不愿意做,要是告诉她还不知道她会怎么骂人。
“我和唐欢还有事,我们先走了。”郭知行眉头皱了皱。
斯南一把将唐欢拽到身后:“郭老师!你有没有搞错?你有老婆的,你还是我们老师,你怎么做得出这中事?我警告你啊,你再缠着唐欢,我就报告校长,再去问问警察管不管你这中人!真恶心!”
“南南,你干嘛呀!”唐欢抱着斯南的胳膊往后拉,“是我硬拉郭老师出来的,你别管我们的事!”
旁边不少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
郭知行难堪得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几下后一言不发地迅速挤入人群。
“郭老师!郭老师等等我——”唐欢急着要追。
斯南揪住她不放:“你疯了吧唐欢!他这么个无耻小人你喜欢他什么!”
唐欢转过头来。
斯南见她满脸是泪,呆了呆,慢慢松开手。
唐欢反手抹了把泪,再看向拥挤的人群,哪里还有郭知行的身影,就连刚才看热闹的人也差不多都散了。
空气中一股江水的泥腥气,江水扑打在江堤上,轰轰地响。
“陈斯南,我十七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很多事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喜欢郭老师,我就喜欢他,只喜欢他,等我高中毕业他就会想办法离婚的,”唐欢握紧栏杆放软了口气,“求求你别跟学校说行吗?看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份上,你别跟任何人说好吗?我不会影响学习的,你看我期中考试还进步了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斯南却激动起来,“他是大人,他有老婆,他还勾引你,他就是个王八蛋!他有没有——有没有那个你?!”
“他不是!他是顶顶好的人,他被陷害了,他结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老婆有精神病!”唐欢吸了口气,“他老婆上中学的时候就发过病,故意瞒着不说,结婚后发病,把郭老师妈妈都害死了。郭老师很苦的,就这样她家里也不肯他们离婚,一定要郭老师照顾她一辈子!居委会和派出所只会调解,让他们好好相处。”
斯南一怔:“什么叫把郭老师的妈妈害死了?”
唐欢苦笑着摇头:“他老婆发病的时候拿着菜刀砍人,郭老师的妈妈为了躲她摔下楼,送医院后就脑出血人没了。”
“南南,你真的不知道郭老师有多苦,他不该被这么对待,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唐欢眼里噙着泪,“你知道他对我们班每个人都很好对不对?他关心学生,一点也不势利,还经常给成绩不好的同学义务补课。陈瞻平姆妈没了那次,他捐了一个月的工资。他很好的,真的。”
斯南不响,看向滚滚江水,愤愤地踢了踢栏杆,脚趾头疼。
“郭老师对我也好,这世界上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唐欢柔声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也想对他好。”
“我对你不好吗?”斯南别开脸哼了一声。
唐欢挽住斯南的胳膊:“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有没有那个什么你?”斯南还是不放心。
“怎么会!”唐欢拧了她一把,“他才不是那中人。”
斯南盯着她的脸:“实话?”
“实话!”唐欢睁圆眼。
“我还没原谅你呢。”斯南甩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