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我是什么样的男生?”唐泽年垂眸合起物理试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说得太轻太快,没听清楚。”
斯江一愣,踌躇了几秒,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大家都知道啊,你是个特别好特别优秀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全能男生,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音乐课是怎么通过的。”
唐泽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斜了斯江一眼:“喂,陈斯江你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别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斯江忍不住好奇地问:“嗳?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形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还可以脑子不怎么好?”
唐泽年一怔:“你为什么这么看你自己?”
斯江不自在地整理起书本:“我本来觉得自己能学好数理化的,可惜现在数理化好像不怎么乐意。不过你这种永远年级第一的人是体会不到我们贫下中农的困苦的,每次考完都提心吊胆,课代表发卷子的时候那种眼神就是你的分数怎么配不上你的脸呢……”
唐泽年的心被揪了一下又被拧了几下,一肚子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天渐渐暗了,苍白的日光灯把斯江自嘲的笑容打成了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烙进了他眼里。
“大家都知道陈斯江你是个心灵特别美好特别有思想很有艺术天分偏科有点严重的同学,打篮球喜欢走步和蹲下抱着球不放,没落井下石让我跳陈家池也说明你很善良。”唐泽年低下头摸了摸书包袋子,几不可闻地添了最后一句:“在我心里你很完美。”唯一的不完美是你不知道我很喜欢你,或者说你不愿意知道。
斯江没想到会从唐泽年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来没有人这么赞美过她,用这种近乎肉麻和不真实的语句赞美她,她有点被震撼到了。完美?她和这个词距离也太遥远了。
两人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身后传来了阅览室老师的声音:“同学,你一直站着干什么?那边还有空位子。”
“我再重复一下啊,阅览室不允许吃东西,不允许吃东西,不允许吃东西,有些同学请你自觉一点,被赶出去老没面子格,收起来到外头去吃。”老师顺着走道绕了一圈,检查得很严格,十几个男生女生推开座位站了起来。
斯江嘴里的酒心巧克力早融了,她擦了擦嘴角扭过头看,发现老师不是说她,如释重负地朝唐泽年做了个鬼脸,指了指他捏在手心里剩下的巧克力:“差一点被赶出去!”
“我们也走吧,回家吃了饭再来,今天要把这章物理卷子吃透了才行,你刚才老开小差,想什么呢?”
斯江却抻着脖子朝大门口看了又看:“刚刚有个男生好像我阿哥呀。”
“顾景生?”唐泽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莫名紧张莫名心虚。
“肯定不是,他要是来了肯定找得到我,我一直坐这个位子的。”斯江摇摇头。
***
回到万春街,锁好脚踏车,景生弯腰在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拍得面孔啪啪响。灶披间里的顾东文举起铁勺敲了敲窗户:“干嘛?没办成功是正常的,拿自己面孔出气戆伐?斯江人呢?”
“图书馆复习,她今天没去。”
“嗳?你怎么没去接她?”顾东文把煎豆腐装了盘,捞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抽出根烟踱了出来:“正好,还有一个榨菜肉丝蛋汤,留给你来弄,我去洗个澡,新鲜马桶三日香,这新的淋浴间我要第一个洗。”
景生这才注意到门边上的涂料瓷砖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
没了冯阿姨家的灶台,灶披间被一分为二,虽然没有排污建不了厕所,但砌出了一间不小的淋浴房,没有明窗,隔墙只砌了两米,上面离天花还有三四十公分正好透光,墙壁刷得雪雪白,整个灶披间也顺便粉过,灶台靠着的墙上贴了一整面白方块瓷砖,清清爽爽。贴着淋浴间的隔墙,放了一张长长的旧木桌,理菜装盘做点面食十分便当,不冷不热的时候,还能直接就在这上头吃饭,省得端上搬下的,顾阿婆最最满意这个改动。
景生炒好了肉丝,等锅里水开,顾东文在旁边哗啦啦洗冷水澡,一边洗一边唱着云南家喻户晓的老民歌。
“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妹啊妹啊妹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妹啊妹啊妹啊,你可听见阿哥叫阿妹——哎哎唉。”
顾东文有一副好嗓子,和他那张娃娃脸完全不搭,也不像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是那种清澈干净的声音,的确像亮汪汪的月亮,也像深山里的溪水。水声停了,最后那缠绵悱恻的哎,转着音转着转着慢慢地低成了一声叹息。
锅子里的水咕咕咕地滚了,景生木着一张脸揭开锅盖,撒了一点盐,蛋液缓缓绕了一圈,在水里卷成了嫩黄的云朵,舒展开来。他突然想起阅览室里看到斯江和唐泽年头靠头说悄悄话的样子,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笑得也像一朵云,堵得他胸闷。骑去图书馆一路上所有的欢欣雀跃,像一只只肥皂泡,折射出五光十色的世界美得很,但瞬间化为乌有。景生心里乱乱的,自己到底气什么,气斯江呢还是气那个唐泽年还是气他自己,他说不上来。呵,阿哥叫阿妹又什么用?阿妹跟别人跑了,还骗他是同学,哦,也不算骗,她也没说错,唐泽年也是同学,呵呵。
景生手里的筷子“噗”地戳进了蓬起来的软绵绵蛋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