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要上游泳课,还要考试,斯江她们几个不会游泳的女生约了暑假提前去游泳馆熟悉熟悉。
游泳馆是市民消暑的好去处,五分钱一张门票能泡一下午,孩子们必要把手指头脚趾头泡得白雪雪起了一条条皱才爽快。浅水区有中年妇女穿着皱巴巴的棉布泳衣,推着一个红色塑料脚盆,里头坐着伸手撩水的自家小把戏,有工作人员过来让她把脚盆拿回更衣室,两边几句话就吵了起来,唾沫和池水齐飞,夹杂着小把戏哇啦哇啦的哭声。
斯江她们一群小姑娘摸着池壁慢慢往中间移,留神避开大腹便便把蛙泳游成蜗牛泳的老头子。突然传来几声尖叫,半大不小的男生们捏着鼻子噗通噗通从她们头上往池子里跳,安全员坐在高台上吹响尖厉的哨声,水里冒出一个个湿淋淋的头哈哈大笑。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来骂人,斯江她们踮着脚继续逃,免得被唾沫星子浇一脸。
“南南!南南——”斯江一转头不见了阿妹,慌得不行,放声大喊,嘈杂的环境里自带吸音功能,只有周边的吴茗兰几个听得见。
“在那里呢。”王思楚倒是一下子找到了深水区里穿红色游泳衣的斯南:“你妹妹游得蛮好呀,她怎么会游的呀?”
斯江赶紧双手一撑往岸上爬:“她很小就在阿克苏就学会了,我去看看她。”
跟来轧闹忙想要显摆自己游泳很厉害的斯南,没想到游泳池里消毒水味道极浓,硬把会游泳的她呛得不会游了,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后,喝了一肚子的水,爬上深水区岸边跪在瓷砖地上一顿猛咳。
“南南!”斯江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游到深水区了?”
斯南一边咳一边坐直了身子:“没、没事,你们上海的水也太臭了,呛得我不行!”
斯江蹲下身,拍拍她的背:“因为要消毒呀,你喉咙痛伐?要不我们早点回去?”
“不要!”斯南把游泳帽重新理了理:“我要看大表哥他们训练。对了,宁宁哥哥怎么不来?他不是游泳队的?这个暑假我都没看见他,他会不会被他妈妈关在家里练琴,天天扎针?哎呀,我晚上就去他家救他。”
斯江莫名觉得赵佑宁似乎变成了被锁在城堡里的公主,不禁笑道:“他好像去北京参加少科大的数学集训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什么叫少科大?”
“嗯,舅妈说是中国科技大学的少年班,一个专门出神童的地方。”
斯南瞪圆了大眼:“宁宁哥哥是神童?”
“可能是吧。”斯江犹豫了一下:“或者是在成为神童的路上?”
“哇——!”斯南一激动,又咳了好几声:“那我应该要他的签名!肯定比你的——哈哈哈。”
斯江默默站了起来:“我说了我的画以后不送人的。好了,你自己玩吧,当心点啊。”
“哎,哎,阿姐,你的画我也要的,我都要!你的签名肯定比宁宁哥哥的值钱,哎呀!”斯南站起来追她,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斯江转过身看到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本来想要过去扶,再想想这家伙多会气人,眉毛一扬:“活该。”
四五个工作人员过来吹着哨子清场:“这边两条泳道让出来,游泳队要训练了,钻过去钻过去,覅爬过去!戆伐?从下头钻过去!”
二十几个少年少女从更衣室穿过消毒池鱼贯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湿淋淋的,有人在戴泳镜,有人在拽泳衣,说说笑笑。拿着秒表和本子的几个教练走到泳池边上开始分派任务。
有几个少年跳下池子整理浮标,又从水里一跃而上,准备列队。
泳池里的小姑娘们在岸边坐了一排,各色泳衣姹紫嫣红十分抢眼。十几岁的少女们看一眼对面的男孩就别开脸低声说话大声笑。还在水里的男孩子们不服气地打起水仗,企图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却被她们娇斥嫌弃了一顿。
斯南直接从深水区游到训练区边上,眼巴巴地看着教练点名,看了又看,游出去一些换个角度继续看,终于大声喊了起来:“大表哥!宁宁哥哥!”
顾景生和赵佑宁同时转过身,看见水里的小不点,都笑了。斯南得意地在水里一个倒翻,池子里腾起一片水花。
景生视线掠过对面岸上,斯江的泳衣很特别,是红色带白色大圆点的,一眼就看得见,她坐得笔笔直,正朝着他们挥手。她腿边的池水里,挤着三四个在泼水的男孩子。
赵佑宁也朝对面的斯江她们挥了挥手。
游泳队开始热身。有男生低声议论起来:“对面那个穿红色白点游泳衣的女生看到没?”
“哪个?哦。你认识?”
“我弟他们学校的校花,叫陈斯江,长得特别好看,一直上电视的。”
“哈哈,等下去认识认识。”十六七岁的少年不怕事多,就怕没事,想着漂亮的女生不禁哼起黄歌压起腿:“深深的一个吻,让我思念——嗷嗷嗷嗷!”
还没唱完一句,他压在地上的一条腿就被踩了一脚,还被碾了一下,他嗷嗷惨叫起来。
景生朝他伸出手:“不好意思,没看见。”
“册那!痛色了,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么粗条腿你没看见?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景生的手被一巴掌啪地打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就是故意的,训练好要么认识认识?”
“???”
“我叫顾景生,是陈斯江的阿哥。你先来跟我认识认识。”景生丢下这句话,遗憾这家伙刚才没被他拉起来,不然这点疼就不算什么了,他走到出发点摆好姿势准备听令下水。
“咦!册那,阿哥哪能了!寻西啊伊(阿哥怎么了,找死啊他),老高,等些阿拉结束了一道弄伊!(等下我们结束了一起搞他。)”话音未落,一个人横着疾跑过来把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啊哟,对勿起。”赵佑宁在原地一边高抬腿一边挥手:“认识一下,我叫赵佑宁,陈斯江的同学,顾景生的好朋友。”
教练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的垫板轻轻拍在赵佑宁背上:“到你了,快点过去。”他转过头瞪起眼:“册那,小赤佬寻西啊!心思摆勒啥地方?还想去认得小姑娘?侬来做撒?等些就叫爷老头子领侬回去,明朝覅来了。(XX,小兔崽子找死啊?心思摆在什么地方?还想去认识小姑娘?你来干嘛的?等下就叫你老子把你领回去,明天别来了。)”
连接受伤的男生嘟嘟囔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有不甘地排进队伍里,身后传来嗤笑声。
“你还想收拾顾景生?你先去万春街打听打听他以前的事吧,好像十岁出头就动刀子了,那谁吓得都尿了裤子。”
“前年工读学校出来的老张几个在西宫抢小孩子零用钱,是不是被他打得牙都掉了?一打三还是一打四来着。”
“还有那个老是半夜跑出来露鸡鸡的老流氓,肋骨断了三根,也是他打的。我小姨是巡夜的民兵,记得可清楚了。”
“嗯,顾景生长得挺帅的,他们一家长得都特别好看。”一个读高中的女队员回过身来笑:“顾景生的爸爸开饭店的,听说是万元户。”
有钱,还有拳。蠢蠢欲动不服气的男生不作声了,默默盯着前面准备下水的赵佑宁。
***
景生他们六点训练结束,泳池里的人大多都回家吃饭了,再过一小时才是真的人山人海。短短三个小时,斯南已经跟几位游泳教练混得极熟,一口一个老师,叫得甜甜的,糯糯的。吃体力活饭的教练硬被喊出了知识分子的感觉,骂人温柔了不少,踢人都少踢了许多。
“谭老师,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大表哥被你教得都能游这么快了,我们新疆建设兵团里肯定没人比你更厉害,要是你去教那些战士,啧啧啧,兵团肯定得给你发奖章。”
多肉麻的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尤其从漂亮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都格外真诚动听。谭教练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谦虚地笑了起来:“哈哈,怎么会,前年全国锦标赛,解放军队可是男团女团的双金牌,我们上海队才拿了第二,差距还是很大的。”
“哇!我们上海第二啊,那很快就会变第一的。”斯南说的倒都是真心话:“等我大表哥长大了,肯定能拿金牌,因为谭老师教得太好了,你才教了我几分钟,我一下子就学会仰泳了,太神了!”
“你想不想留在上海?在上海能和你哥一起跟我学游泳。”谭教练摸了摸斯南湿漉漉的头发:“小卷毛?回去问问你爷娘啊。”他突然大步冲到池子边,对着下面几个男生破口大骂起来。斯南赶紧跑过来看,还好,既没有大表哥,也没有宁宁哥哥。她仰头看看凶神恶煞的谭教练,心里默默地说,打死我也不跟着你学游泳。
出了游泳馆,大家按约好的去东生食堂吃晚饭。斯南忍不住说起教练们的坏话来:“他们太凶了,骂人骂得好厉害,还打人踢人,比我们老师打得用力多了。”
赵佑宁吃了一惊:“不会啊,我怎么觉得今天教练们最客气了,我才挨了两脚。”
“啊???”
景生点了点头:“嗯,我也只被骂了三次。”
斯江气囔囔地说:“我们隔着泳池都听见了,比弄堂里吵相骂还要骂得难听,一点也不像老师,你们怎么受得了的,真是。”
“习惯了。”赵佑宁伸了个懒腰:“今天我是最后一次在队里训练,以后不用再被骂被打了。景生,你加油。”
斯江她们吃了一惊:“为什么?你不参加游泳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