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雨幕遮挡了几乎所有的光线,只余下灰白的光影在地上匍匐着,模模糊糊,勾勒出柜门打开的角度。
这酷似恐怖片的场景让池蔚一瞬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只不过这次只剩他一个人,周围没有其他演员、没有导演和编剧,隔了几米远的地方也不再是白炽灯光下的正常世界。
他静静地看着那扇柜门。
柜门一直开到三分之二,不动了,似乎是彻底卡住了。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
池蔚往前小心地走了一步。
忽然,一只青白的小手突兀地出现在了柜门边缘。刺耳的婴儿啼哭一般的尖叫霎时间充斥耳膜,一声高过一声。
池蔚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凝神看过去。
那手极其的小又极其的瘦,简直像某种褪了毛的类猿生物,细小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抠着木质柜门的边缘,深深地陷了进去,畸形的五指在柜门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然后慢慢松开,蠕动着向周围摸索。
池蔚甚至听到了指甲刮挠声,清晰而尖锐。
周围的光线似乎更加暗了。
而随着它那摸索的动作,池蔚终于看到了那只手后边的一小截同样青白色的手臂,再往下的部分隐没在了黑暗中。
那手像个什么独立的生物一般在空气里摸索了一阵,慢慢地往外爬。
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然后是一颗圆形的、相比两只手和手臂来说有些过大的头颅,光溜溜的头皮上悬挂着几根稀疏的稻草般的头发。
紧接着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的是细瘦的脖颈,脊柱弯曲的、比头的直径还要更小的身体。
最后出来的是一双五六岁孩子般细瘦的腿,奇长的指甲闪烁着类似于蛇类生物般粼粼的冷光。
那东西发出一声奇异的、类似于婴儿啼哭一般的声响,从衣柜里爬了下来贴着地板一点点挪动。
池蔚后退一步,右手插进裤袋里,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挺疼的,所以应该不是梦。
那东西贴着地面爬行,身体摩擦过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池蔚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但大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掌心渗出的冷汗被他不动声色地抹在了袖口,那柄一直隐藏起来的匕首慢慢滑落,刀刃反射出一线森然冷光。
那小怪物爬的越来越近,身后留下一滩透明粘腻的印记,一股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海水潮湿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距离池蔚站着的地方只有不到两米时,它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一般,忽然抬起了它那硕大的脑袋,直直地看向池蔚,阴森森地咧嘴一笑。
池蔚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刚才从衣柜里爬出来时那东西一直是低垂着脑袋,脸几乎贴在地面上被两只伸在前面的手臂拖着,所以池蔚不知道它有着什么样的五官,但现在它忽然抬起脸,还正对着他,因而受到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
那简直不能称得上一张属于人,或者是曾经属于过人类的脸。
眼皮已经被磨烂了,眼球裸露在眼眶之外,紫红色的血管组织黏连在蒙着灰翳的眼珠上。鼻子只剩下两个硕大的朝天黑洞,下面的一张嘴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嘴角怪异地向后拉扯着,一直撕裂到了耳根,根本就无法闭合,一口细密的牙齿参差不齐,呈三角形。
这样的一张脸乍一看上去像是那种被推到聚光灯下的小丑,被油彩糊满了的面容无论何时都呈现出一种疯狂大笑的表情,滑稽而诡异。
几乎是在看清楚这张脸的瞬间,池蔚想起了他的那张牌。
【笑面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池蔚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奇闻异事,据说几百年前,马戏团刚刚兴起时,一些马戏团为了吸引客源,常常重金购买一些天生残疾的儿童加以训练,使其成为能够上台表演的演员。
这些残疾儿童会在训练中忍受着永无止境的虐待,被关押被囚.禁,忍受鞭刑,待遇甚至比不上动物。而在这背后,还有更为阴私的营生,那就是走私儿童犯。
他们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贩卖儿童为劳工,借此牟利,后来新的商机出现,于是那些经由他们之手的儿童都从健康完整的孩童变成了残疾人。
掰断手脚塞进罐子里、用开水烫掉身上的皮来制造“人熊”……而最广为流传的,就是在一些还未长成的孩童脸上,用烧红的刀子割开嘴角,塑造出“永恒的微笑”。
嘴角被反复地划开,一直开到耳根处,然后用未消毒的针线封上。嘴唇被割开,往外翻,同样缝到下巴上,使得露出的嘴巴扩大到最大的程度。眼梢吊起,露出眼珠,整张脸滑稽又可笑,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忍俊不禁。
这就是“笑面人”的来源。
同时因为其手术有着改变容貌的特点,被指定接受这一手术的小孩有很多都曾身家优渥、生活幸福,甚至很可能是权贵之子,不过是其父母家族在政治斗争中落于劣势,孩子便沦为惨烈的牺牲品。
池蔚明白了。
他再次想起来那首在今天早上响起的音乐。“洗刷罪行”难道说指的就是这个?
那被刻上了“永恒微笑”的小鬼抬着头,和池蔚静静地对视着。
池蔚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匕首尖端对准了那小鬼的脖颈,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仿佛静止了一般,那小鬼停在了池蔚跟前,一动不动。
一滴汗水从额角缓缓滑落。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从那小鬼口中发出,它没发现池蔚,缓慢地调转了身体,继续按照原来的轨迹往船长骸骨躺着的那家单人床爬去。
不多时,那边就再次响起来啃噬骨头的声响。不用看就知道那小鬼正抱着船长死去几百年的白骨,用尖利细密的牙齿仔细地啃咬着。
多么刻骨的仇恨,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撕咬,依旧不曾消退分毫。
“咔嚓”“咔嚓”的声音夹杂着婴儿啼哭声,不绝于耳。池蔚不敢在这里过多停留。
他谨慎地一步步慢慢地往门口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靠窗的书桌下好像有个东西。他俯身捡起,是一本写满了潦草花体字的航海日志。来不及翻看,把它胡乱地塞进了裤兜里。
走到门口几乎耗尽了池蔚这辈子的耐心,走到门口时池蔚终究是忍不住回头。
“笑面人”伏在骸骨身上啃噬得不亦乐乎,一张嘴狠狠地咬住了骷髅的下巴,嘴角咧到了耳根。
而他明明记得那头骨的一开始的位置是正对着天花板的,但这时再看过去,不知何时那骷髅头的位置竟然微微地向外偏移了过来。
那对漆黑的空洞直直地对着门口,仿佛那死去几百年的亡魂还驻守在里面,此时正透过那具腐朽的躯壳怨毒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