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北岸一条支流的临时营地。
就着油灯与铜镜反射的光鲜,辛筝埋首堆积成山的奏章与密函,哪怕是离开了国都,仍旧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置,尤其是她走的时候没有?继续让虞监国,而是换成了骊嫘监国。
骊嫘虽然是做为嗣君被培养的,也曾监过国,却非辛国,这些年也一直在负责云水以北百国的地区,但突然为一个七八百万人口的大国监国,仍旧需要时间磨合。
所幸辛筝之前肃正风气?搞掉了太多的脑袋,不敢说人人自危,但没人迫不及待的闹幺蛾子?,这要还能?出问题,那骊武侯也可以死得瞑目了。
在骊嫘完全磨合之前,辛筝还得分出心神看顾避免出问题。
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原本习武练操的两个时辰被砍得只剩下一个时辰的练操时间。
“唔。”
辛筝抬手揉了揉太阳系,脑袋隐隐有?种针刺的抽痛感,明明每天四个时辰的睡眠充分保证,为什么脑袋还会?出现?仿佛长期高强度工作?睡眠短缺的后遗症?
我睡眠明明很充足。
感觉脑袋不疼了,辛筝拿起一封密函继续看起来?。
密函是情报方面的,但不是国内的,是国外的,穷桑国国内的民?情。
穷桑国当年借了她三十万石粟,这回穷桑国遭灾,辛国拿不出三十万石粟,倒不是没有?三十万石粮食,而是青婧培育的新?麦种产量甩开粟一条街,再?加上?如今有?了水力磨坊,麦饭不好吃,但麦粉制成的食物很好吃,辛人普遍种麦。
没有?三十万石粟,但她多借了五万,借给穷桑国三十五万石麦。
好好利用,也不是不能?解决灾荒问题。
虽然如今的穷桑国不是曾经的辛国,国小?人少,但三十万石粟先稳住局势,再?砍一波肥羊也足够渡过危机了。
然而,穷桑国走了主?流的寻常路。
借来?的赈灾粮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盘剥,真正落入灾民?手里的不足一成,更?有?甚者将赈灾粮换成了糟糠。
将好的粟麦换成糟糠辛筝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曾经便这么做过。但她那么做是因为粟麦换成糟糠可以得到更?多的食物,虽然营养比不上?粟麦,但在解决饿死这个问题之前也没人会?挑剔营养。
让一个人吃饱的粟换成糟糠,糟糠可以让好几个人吃上?饭。
但穷桑国那些人将麦换成糟糠只是因为糟糠便宜,中间省下来?的成本就是自己的了。
公卿贵族们倒是为自己封地上?的氓隶们争取了,但他们的争取方式是拦截给别人的赈灾粮。
本来?也没什么,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赈灾粮很多时候本就与最底层的氓隶们没多少关系。
然而这一次足赤非常殷勤的让探子?们帮穷桑槲宣传了一波:穷桑槲不忍见民?饥,向辛国借粮赈灾,辛侯念及穷桑国曾经对自己的恩惠,借了三十五万石麦给穷桑国赈灾。
在粮食抵达之前舆论?宣传便充分到位,令穷桑槲的民?间声望很是涨了一波。
所有?人都知道了会?有?数十万石赈灾粮从辛国过来?,捧着碗等救命粮。
辛筝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些许弧度。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深。
对穷桑槲失望后,有?一部分氓庶又对穷桑侯产生了希望,因为穷桑侯在朝堂上?狠狠斥责了一番公卿贵族和官员们对赈灾粮的盘剥,甚至杀了一两个没有?深厚背景的贪官。
穷桑槲的声望狂跌,穷桑侯则涨了一波声望,但相比较的话,穷桑侯涨的不如穷桑槲跌的多。
继续往下看,足赤考虑到千百来?也就出了一个盗趾,说明氓隶们的忍耐力还是很不错的,说不定氓隶失望归失望,却选择在沉默中灭亡。
足赤又添了一勺油。
借粮,有?借有?还。
三十五万石麦是要还的。
如何还?
自然是征税还债。
用之于民?,取之于民?。
赈灾粮是用在氓隶们身上?的,自然也该氓隶们还。
后续情报还没来?,但足赤向辛筝表示,自己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若这还不炸,那他也对穷桑国的氓隶们没辙了。
辛筝倒是无所谓,只要让氓隶们对穷桑国彻底失望,那这三十五万石粮食就花得值。
若能?引爆穷桑国,自然是极好的,但不能?,她也不强求,反正她不亏。
算一算,现?在穷桑国境内应该没有?氓隶是没听说我的名字了,知道她的名字,大概率也是好感甚佳的,或许会?有?人没有?好感,但恶感想必是一定没有?。
辛筝按耐住自己急切的心情,再?等等,时机就要成熟了。
不能?急,越急越容易翻船。
再?拆开下一封,玉国调遣各地兵马集结在边境不远的地方,却没有?进犯的意思,仿佛就是为了来?边境溜达一圈。
辛筝伸手按平唇角的弧度。
胜负未分,不到尘埃落定不能?高兴太早。
万一最后一步功败垂成怎么办?
虽然这么想很晦气?,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悬崖起舞就得有?稍有?不慎坠入深渊粉身碎骨的准备。
安澜玩够了回来?的时候见到辛筝还在批奏章,不由佩服,辛筝一天虽然只工作?四五个时辰,但工作?效率却是别人的好几倍,关键还风雨无阻,每天都这样,即便是过年的时候多半也是抱着奏章的。
“回来?了。”辛筝一边批奏章一边问。“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有?啊。”安澜一边拿起辛筝扔在脚边,可以让自己看的奏章一边道。“虞检视婚礼要用的酒器时我去看了看,那些铜器真精美。”
“那是必须的,自灭亡的百国台城财产中挑出来?的,整个兖州最精美的铜器也就那些了。”辛筝道。
安澜恍然。“难怪,我说你怎么转性了舍得花钱用铜料铸那些礼器,原来?都是抢的。”
辛筝已经扣到为了省钱,酒器都换成了陶器,将铜料都用去铸钱,看到那些精美且种类繁多的铜器时她还奇怪呢。
辛筝反驳道:“这怎么能?说是抢的呢?那是我凭本事捡的。”
“杀死原主?人,铜器便是无主?之物了,着实凭本事。”安澜一脸佩服。
辛筝笑着用一种无奈的口吻道:“我也不想杀他们,奈何他们犯了罪,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问题是他们杀的是奴隶,奴隶在普世意义上?不算人,是你硬指着奴隶的尸体说那是人,杀人要偿命。
安澜非常佩服的道:“杀人必须占理,哪怕先生你自己并无道德。”
辛筝点头。“我虽无道德节操,但维持秩序需要道德节操,正常人的心中也是有?道德节操的存在的。即便我是君王,我也不能?挑战道德,那代价太大了,得不偿失。”
“但你改变了道德的标准。”安澜道。
不能?挑战道德就改变道德的标准,安澜这辈子?见过的思维最开阔的人莫过辛筝,她很怀疑自己以后也不会?再?遇到思维如此?开阔的人。
辛筝笑。“不改变道德标准,我如何合情合理合法?的杀人?唯有?奴隶也是人,我杀他们才是正义,说我杀他们有?错的都是坏人。他们杀人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从最古老的年代里传下来?的道德,是比血统贵族更?古老的道德准则。做人,尤其是做君王,脑筋要活络些。”
“我会?努力向你学习,阿母也写信给我,让我向你多多学习。”安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辛筝。
辛筝道:“你母亲很有?眼光,好好学。”
安澜不确定辛筝的好好学是学辛筝的思维还是学夏的眼光。
“嗯。”想起一事,安澜赶紧道:“又跑题了,我是想来?问你一件铜器的。”
“你看上?什么铜器了?”
“不是,是那件铜器长得很奇怪,是两个肚子?连在一起的酒樽做成的酒器,虞说那是同心樽,是国与国之间缔结盟约表示同心的象征,因为先生与穷桑侯都是国君,故而婚礼上?要用同心樽盛酒。”安澜浅褐色的眸子?期待的看着辛筝。“但我觉得,先生你会?给我不一样的解读。”
辛筝道:“她没说错,那的确是表达同心的象征。”
安澜想了想,问:“为何?你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因,看似无缘无故,只是因为思路不够开阔,同心酒樽为什么能?够成为同心的象征?总不能?仅仅因为它的外形吧?”
“的确是因为它的外形。”辛筝颔首,对一脸怎么可能?的安澜解释道:“酒樽的腹部是打通的,若酒中有?毒,大家一块死,还有?比这更?能?展示诚意的做法??”
安澜:“....为何会?有?人制造出这样的酒樽,难道曾经有?人在结盟的时候被毒死了?”
辛筝点头。“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但若无人被结盟时被盟誓的酒给毒死,后人也不会?闲的没事琢磨怎么避免在结盟时饮下毒酒,从而铸造出同心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