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离开辛国时走的是东部经过条原的路线,归来时却是走的西部路线,沿着云水逆流而上,辛原的西部有好几条河流是直接注入云水上游的。
只是,虽有河流相连,却很难起到交通的作用。
云水上游流域的平整地域不是云水冲出来的就是云水的支流冲出来的,越往西北,山就越多,河流在群山七弯八拐,再好的船民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翻船,或者说,翻船才是常态。
过了孟水注入云水的河口后便回到了辛国的境内,再往北行?个几百里便是辛原。
几百里是直线距离,真走起来必不会?如此。虞是如此做心理准备的,若非辛筝一直在催她赶紧回去,她是很想春暖花开以后再走的。
能舒舒服服不用干活的猫个冬多舒服?
奈何?没有合理的理由。
道路不便?
呃,虞考虑过这个理由,但在看到孟水郡的现实情况后便放弃了。
辛筝征发徭役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十抽一,将近三十万青壮劳力全年无休的修路修水利,短短一年便将孟水郡的地形地貌便变了模样。
农闲时还会?花钱雇佣氓庶,氓庶也很乐意在农闲时带着全家老?小去工地上干活补贴家用。
工地上是真缺人,哪怕是刚会?走的稚子?它都要,当然,不会?让稚子?去干那些重活,工地上的食物都是稚童们准备的,那是工地上最轻省的活,工地上也会?给予稚童食物与工钱。
不过当地人还是更倾向于让稚童去读书,因为读书识字以后工地上会?安排更好更赚钱的岗位给那些稚童。
虞听着向导的闲谈始终保持着微笑。
不讨论心性问题的话,辛筝是个不折不扣的明君。
孟水郡这糟心的地形硬是被她弄出了坦途。
遇山倒不至于开山,但在山体的表面弄出类似栈道的道路来,稍有不同的是栈道位于悬崖峭壁间,悬空,山道并不悬空,就是在锥形的山体上切掉了一部分,切出一块平面来再就地取材用泥沙、石头等材料砌出的路。
山道非常的坚实,可容一辆马车在上头蹦跶还有余地,沿途有一些掏出的平面比较大,可以说是平台了,是用来给狭路相逢的马车转向和休息的。
山间河流湍急,渡河不靠谱,便在河道上方修了悬空的索桥,从一座山直接跑到另一座山,虞甚至在一条河流的上方看到了五座桥。
虞都不需要问向导这么多桥会不会?浪费,即便是冬季也能看到有挑工挑着东西在桥上往来,冬季尚且如此,开春以后桥上的人只会更多,不多修几座还真可能不够用。
从颤巍巍的索桥上低头看?,只能看到冰封了的河面,但她知道,河流上会?有无数的木料漂浮。
孟水郡的土著与移民从药材、葛麻种植以及木料中尝到了甜头,尤其是木料,到处都是,砍伐得相当凶,若非辛筝知道后让她颁布了云水上游流域伐木都得伐一补三的法律,郁郁葱葱的孟水郡能被砍出斑秃来。
而被要求伐一补三后孟水郡的氓庶虽然乖乖的补种了树苗,但种的都是可用于修建宅邸、打棺材、打家具的木料,每年丰水季时河面漂的木料更密集了,搞得船夫纷纷改行,怕被木料撞到。
有孟水郡坦途得不合常理的道路,虞没多久便回到了辛原,到了辛原后再回都城就不要更容易。
高原虽不如平原适宜农耕,但两者有一个共同点:整体地形平坦。
在辛原步行从一座城邑跑到另一座城邑,若是竖向且不赶时间还能尝试,但横向的话,必须骑马。
根据辛筝培养的专门绘制舆图的匠人们的测量,辛原最西到最东有五千多里。
虞思考了一番选择早死早超生,放弃马车选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骑马回都城,争取赶上年宴。
远在孟水就听说了年宴,让庶人参加宫宴,简直闻所未闻,更别说卖票给庶人了。
虞用膝盖想都能知道今岁的年宴会?很稀奇。
然而,还是没赶上,只能听街头巷尾议论那场宴饮的盛大,将近两万人的盛宴,元洲有史以来头一遭,真正意义上的空前。
不一定绝后,以辛筝的花样,哪天缺钱了,虞相信她一定弄得出一场五万人甚至十万人的盛宴来,只为赚更多的门票钱。
让虞不知该说晦气还是开门红的是,盛宴没赶上,人头滚滚却赶上了。
虞以为辛筝说将砍人头当每年的年常是开玩笑,现实却证明她是认真的。
位于市井的刑场上砍了一百颗头颅,罪名是贪污受/贿和渎职。
刽子手砍头之前有专人为观刑的氓庶颂念每一个犯人的每一桩罪行?触犯的是哪条律法,细致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从审判司将整个的卷宗给搬过来了。
但也因为太过详实,过年一结束便砍一百颗人头当开门红,愣是没几个人说什么,更没人惶恐,所有人都有点恍惚,自己是来观刑的还是来被普法的?
虞瞅了瞅落下的人头,又瞅向某一处的观刑台,不出所料的看?到辛筝牵着一只幼崽在观刑,察觉到她的目光后辛筝还颇为兴高采烈的冲着她招手。
虞:“....”带着垂髫都还没有的崽崽来看杀头,辛侯你确定崽崽她阿父阿母不会?跟你拼命?
一百颗人头落地蔚为壮观,十二分的刺激眼球。
安澜想扭头不看?,却被辛筝掰着脑袋不得不看?完全程,眼泪都气出来了也没用。
“为什么?”
辛筝反问:“为什么要转头?”
“杀人,不好看。”安澜回答。
“我觉得挺好看?的。”辛筝瞅了瞅刑场。“瞧,血液的颜色多红啊,浸染在雪上,瞧着就格外鲜艳喜庆。”
安澜委实无法苟同辛筝的诡异审美,所幸辛筝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自己的审美。“不过我让你看?倒不是因为新年的开门红。”
安澜扭头看?辛筝。“那是为了什么?”
“他们因何?而死?”辛筝指着刑场上的尸体问。
“犯了法。”安澜道。
辛筝道。“但其实这种事是不可能避免的,我敢说,每个官吏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人性如此。”
安澜:“....你莫不是想杀了所有官吏?”
“那不现实,也解决不了问题。”辛筝回答。“他们的所作所为皆起源于人性的贪欲,杀光这一批换一批也还是老样子。”
“那该怎么办?”
辛筝看?向刑场。“我的解决办法便是每年提醒一次,当犯罪的成本高于收益时,人才会?遵纪守法。新年的开门红我会?做为传统一直保留下去,至少在我统治期间,日后的每一年都会有开门红这一新年节目。对于生灵而言,生命可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了,再没有比毁灭生灵最珍贵的东西更能提醒生者,犯罪的成本真的很高,踩线需谨慎。”
安澜想了想,问:“你前两天不是还在考虑废除死刑吗?”
杀头是对犯罪最大的惩罚。
人死债消。
也不是没人觉得辛筝对死刑的门槛放得太低,建议门槛高点,但废除死刑,犯罪安澜是没听过。
辛筝废除死刑自然不会?因为宅心仁厚,纯粹是觉得把人杀了太浪费了,完全可以死刑犯去从事一些工作,比如人体/实验,比如敢死队....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让死刑犯去从事那些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工作?创造剩余价值,一举多得。
辛筝道:“官吏不一样,氓庶犯了死罪可以废物利用,官吏的话,自然是早杀早了。权力场盘根错节,若不能一击必杀,信不信他们能给你搞出死刑变无期,无期变有期,有期再减刑,最后无罪释放的好戏来?”
安澜呆了下,虽然觉得辛筝将人想得太阴暗了,但前几日看的俳戏对她的冲击仍旧在,人的自私是超乎想象的,但又不想赞同辛筝,便问:“那你如何?保证你的法永远都是对的?如果有一天别人踩线是因为法不合理呢?”
辛筝露出了欣慰的笑。“法不合理那就修法,如果修不了....一条成熟的法律必定是保护大部分人利益的,如果不是,又修不了,那只能说明国祚到头了。”
撸了撸崽崽的头毛,辛筝道:“好好看?,这样的事你以后不仅会?看?很多次,还会?故意制造,早些适应呀。”
安澜皱眉。“我也可以不看?。”
辛筝想了想,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很多贵族一辈子?都没真正杀过人的,想要谁死,一句话吩咐下去,有的是人为主效劳。但生命的重量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时,你会?变成一个真正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