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对于礼贤下士是不以为然的,不是对礼有问题,而是对下这个字有问题。
礼不下庶人。
游士虽然有个士,但实际上是庶人阶层,若非大争之世,时代变了,游士根本不可能被称之为士,更不会有如今一朝鲤跃龙门的希望。
故而辛筝素来认为王侯贵族们其实挺聪明的。
礼是王侯贵族们制定的,礼不下庶人自然也是他们的意思,然后他们又自己打破这一规则,用礼去收揽游士。
非常经典的空手套白狼。
道理和?规矩都是王侯贵族制定的,而游士得用命去偿还别人的礼贤下士。
辛筝从来都不理解故事里的礼贤下士的感?人,只觉得那些所谓的士统统大脑发育不完全。
会因为别人的礼贤下士而感?恩戴德,以命相偿的都不会是大才。
真正的国士之才都有自己的想法,用命去跟随一位主公,只能说明那个主公恰好合了他的胃口,一旦不合胃口了....踹死主公不带犹豫的。
因为没将?礼贤下士的俗世价值观当?回事,辛筝不得不对一个人礼贤下士时非常的随便,空着手就上门了,随便得出门时辛侯府里所有人都觉得服气。
就算祭酒的身份血统比你更高,你们之间很难谈得上礼贤下士,但这么随便真的好吗?
辛筝觉得挺好的,不然带什么礼物?
祭酒的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人眼界宽着呢,绝非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的,既如此,干嘛要浪费钱?当?她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祭酒,确切说是辟雍学宫前祭酒徐清。
虽然祭酒当?不成了,但到底出身高贵,宅邸位于宫城之内,并且占地规模甚大。
僮仆表示徐清暂时有事,让辛筝在门口等着,辛筝含笑表示没事,自己等着就是了。
徐府所处的街区是达官贵人中的达官贵人扎堆的地方,任何能在这里有一座宅邸的,出身血统与权势都远甚于辛筝,辛筝从身上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用木头做的折叠矮榻坐了下来,又取了一包饴糖一边咬着一边看着这条街上的鲜明对比。
不论是哪一家都是仿者如云,只除了徐府,字面意义上的门可罗雀。
哦,现在有了个辛筝,也不算门可罗雀了。
但也因为只有辛筝一个人,便格外的显眼,每个见到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这会儿功夫还有人拜访徐清,真是患难见真情。
徐清犯的事可不小。
做为学宫祭酒,故意打死学生?,哪怕她是王的臂膀,也不得不交出学宫祭酒的位置。
虽然那个学生也有不好的地方,私底下竟然吃人,但这也只是一点道德瑕疵,毕竟他吃的都是奴隶,哪个贵族没打死过个把奴隶?最多就是这位的做法特殊了点。
被发现后还死不认错,认为自己吃的不是人,徐清没有权力惩罚他,言辞略嚣张了些。
再怎样也是有大功于帝国的功臣之后,徐清的做法不免过了些。
徐清与彤鱼氏也算是结下了私仇,而彤鱼氏是方雷氏的分支,本身也是侯爵国与方伯,徐清杀了彤鱼氏的嗣君,只是革职而非赔命,不得不说是她出身够好再加上王力保。
纵是如此,明眼人也能看出来,徐清除非回高辛国同高辛侯过继的嗣子抢国君之位,否则她的前程到此为止了。
偏徐清又明确表示过不会回高辛国,世态炎凉、门庭冷落是必然。
感?觉到额头有丝凉意,辛筝不由抬头,天空飘起了雪花。
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雪吗?
骊嫘你预测天气的能耐与青婧一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蒲阪今岁冬季的雪和往年不同,没有一次下个够本,而是跟柳絮似的,时不时的下一点,每次下的时间都不长,也不多。
就算是如此,也冷。
车夫对辛筝道:“大君,落雪了,不如上车避雪?可莫要冻坏了。”
辛筝想了想,还是摇头了,让车夫车里的风帽取了出来戴上,再将?折叠矮榻搬到了徐清府邸的屋檐下。
辛筝再次发现自己的运气可以,这糟心的雪下了半个时辰后也没停,她人却快冻僵了,只能让车夫去给自己弄了个火盆,想了想,觉得徐清可能让自己等上一整天,又让车夫去买了鲜肉。
火盆和?鲜肉寻来后辛筝干脆的在徐府门口吃起了烤肉。
每一块肉都切了许多刀口,从里到外都涂上厚厚的蜂蜜,烤熟以后香气四溢。
辛筝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徐府僮仆那一脸表达自己很少见多怪与辛侯你真牛的表情。
雪下了两个时辰,辛筝也啖了一个半时辰的烤肉,肚子都撑着了,门前的雪也有一尺高了,徐府的门终于对她打开?了。
徐府的风格与天底下九成九的贵族府邸都不同。
正常的贵族府邸,尤其是那些累世王侯公卿的府邸,看似低调简朴,但每一处细节在嘚瑟着什么叫穷奢极欲。
徐府的风格就是很正常的风格,有雕梁画栋,但都是很正常的雕梁画栋,没有涂抹那些调入了珍贵颜料的漆,或是没有颜色,却比有颜色的漆更珍贵的漆精,用的木料更是讲究到了非某某木料非几丈几的木料不用。
徐府的风格就是很普通的原色漆,木料用的都是好木料,却也只是堪堪符合身份。
府邸里到处都是屋舍,屋舍之间极为密集,并无大部分贵族府邸里能见到的园林、演武场等空旷之地,亦或是亭台楼阁等可以居高临下的建筑,平矮密集得仿佛民宅。
唯一能够证明这里不是普通民宅大抵就是整栋宅邸里无处不在的香料焚烧的气味。
辛筝对这气味很有印象,徐清身上有很浓的这种香气,问题是在学宫时并未看出徐清有焚香这种奢侈的爱好,如今破案了,她自己是不焚香熏衣沐浴什么的,但她家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焚着香。
辛筝勉强能分辨出这焚得什么香,不是用来附庸风雅,也不是精致生活的人用的,而是一种用来防止书蠹的香料,是自巫即殿那个全帝国藏书最多的地方流出来的。
毕方台藏书的宫室,学宫与薪火台藏书的宫室里都燃着这种香。
一个地方若是昼夜不息的燃这种香,侧面表明着这地方书特别多。
这种香料防止蠹虫的效果非常好,但它也非常贵,书不多的话没几个人会折腾这种香。
辛筝望了望层层叠叠的屋舍,这些屋子里莫非全是书?
好书至此,无怪乎高辛侯始终不能如愿,亲生骨肉和?他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辛筝在一株红梅树下见到的徐清,虽是冬季,但第三境的武者根本不惧寒暑,故而徐清着了一身单薄的素色襦裙,衬得红梅更红,自己也更白。
辛筝走近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徐清素来洒脱不羁的眉宇间染上的浅浅郁色,却无悔意。
哪怕因为打死学生?而落得如今这般,这人也一点都不后悔。
不过徐清若非这样的人,自己又何必这么费心思算计她?
“学生见过祭酒。”辛筝非常难得的非常标准的行礼道,徐清当?得起她发自真心的礼。
徐清目光复杂的看着辛筝。“我已非祭酒,当?不得祭酒之称。”
辛筝道:“没事,学生欲建一学宫,今日便是来邀请祭酒担任祭酒的。”
对待徐清没必要拐弯抹角,虽然为人师表,但徐清委实不是个古板守礼的先生?,冲着她平素在学宫里变着法在课业上折腾学生?不难看出祭酒大人乃性情中人,越率性坦诚越容易得到她的好感。
徐清默了一息。“这就是你设计我被革职的理由?”
辛筝为自己喊屈。“祭酒您猜到是我了呀?不过这怎能怪我,我只是告诉了你,你的学生里混入了什么玩意,别的都是您自己的选择。不过学生也没想到祭酒竟将?人给打杀了,不过也能理解,他最后的态度太嚣狂了,几乎是叫嚣着有能耐祭酒您就杀了他。”
然后祭酒就真的如了他的意,一脚踹他心口上,将?他的心脏给踢碎了。
自己做的选择,做为一个大人,哪怕是跪着也得自己承担结果,徐清自然是不后悔的。“你觉得他不该杀?”
辛筝回道:“该杀,不过学生觉得这种人活烹了再喂狗最合适,亲自动手,不免脏了祭酒的脚。”
徐清闻言眉头轻挑。“你知道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