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力来去自如却不跑,还主动让黑雁发现,乔不认为兕子没有目的。
只是,常仪的交际能力....乔只能说,常仪的素养很高,但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什么的,真不适合她。
常仪极为聪慧,她的聪慧让她能够看穿任何接近者的恶意,但看穿不等于理解。
她能将尔虞我诈的原因和方法整理出系统的理论著作,但让她亲自上阵应用,很难说会不会从贵族中随便找个总角稚童都比她更得心应手。
所幸,常仪的聪明让她就算没法从别人嘴里套出点什么,也不用担心她被人给掏空。
常仪不管再忙再累,每天都坚持给孩子们上课,课堂内容很丰富,从历史到天文地理医药全都有,各种典故信手捏来,很难说巫宗最博学的巫即殿之巫和常仪比起来谁更博学。
常仪教导的内容虽丰富,但还是有主次之别的,术数是常仪教导的重点,其它学科只是搭配着让人不至于一直听术算听都厌倦的点缀。
黑雁在被奴隶军救出来之前根本没有读书识字的资格,因而并不明白常仪的博学与教导有什么特别,兕子却能。
常仪的博学是普通家庭培养不出来的,包括大部分贵族氏族。
书籍是珍贵且稀少的财富,拥有者无不珍藏,不愿分享外人增添竞争对手,这也造成了帝国的一个现像,祖上是什么职业,子孙还是什么职业,世世代代。
因而哪怕是贵族,也多是只擅长某一领域。
常仪却是真正的全才,无所不精的那种全才。
这需要惊人的天赋,更需要惊人的资源,想精通星相你得有星相方面的典籍和师长,想精通地理、术算医药等方面亦然。
贵族精通某个领域不足为奇,一个氏族的资源砸下去,猪也能学会直立行走了,但要做到全才全精通....这难度比猪学会直立行走大多了。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常仪教导稚童们时用的文字是改良过的,能够看出这种新文字的原形是人族的文字,但在人族文字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变得更加好写好记。
兕子很难忘记学习文字时的痛苦,以及学了这么多年始终是个半文盲的事。
从前她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学得慢,但现在她觉得不是自己不够聪明,是教自己的人太差劲。
知识掌握在贵族手里,而贵族推崇的文字是复杂精美的,一句话形容就是:文字看着就很高贵美丽,但辨识度和书写难度也很可观。
兕子一度怀疑这文字创造出来的目的是否就是为了美观,这么难学难写,实用性....自然是有的,但普及性....不提也罢,无怪乎这年头识字的哪怕不是贵族也是和贵族有关系的群体。
常仪教导的文字让兕子笃定了自己曾经大逆不道的想法。
常仪教导的文字易认易写,看那些没有基础,也没有贵族子弟那般的稚童学得多轻松。
一堂课结束的时候黑雁看到兕子问常仪:“不知常仪子教的文字是哪里的文字?易认易写,若是推广开来一定会很方便。”
虽然人族方国同源使用同样的文字和语言,但地缘距离在那摆着,经过几千年的时间,上层还好,因为一直有交流的关系,语言和文字始终是官方的雅言雅文,但下层的语言却是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方言,文字倒是还好,知识分子都是贵族体系的成员,也都有往来,差异性不大,但偏远之地的话,便是文字也是有些许差异的,尤其是近几百年,因而文字不够用的关系,民间自己造了不少字。
常仪的文字和官方的雅文差异极大,但帝国这么大,难保不是有哪个方国发展出了这种差异。
推广?
常仪不由对兕子刮目。
“有的是我自己改良了旧有文字,有的是我收集了氓庶自己造的文字进行对比后改良的。”常仪道。
“有韵书吗?”兕子问。
常仪道:“尚未。”
“那以后会编吗?”
“应该会。”常仪不太确定的说。
“为何是应该?你知道吗?若有韵书,你的文字推广开来会更加容易,白帝为何将帝国整个贵族体系都给得罪了仍旧能够名垂青史,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她在位时编纂了《声韵启蒙》,你若编纂一部更好的,你日后必定与她一般流芳百世。”
常仪挑眉。“白帝是流放百世?我还以为她名声很臭呢。”
兕子说:“她是四帝之一。”
不论贵族体系多恨白帝,甚至白帝死后都还有人想掘墓鞭尸,但没人能否认白帝的功绩,所有人都不得不憋屈的给予她帝的尊号。
常仪道:“你很有远见,也很天真。”
兕子不解的看着常仪。
常仪解释道:“文字变得更加易认易写,便意味着知识不再被贵族所垄断,而对知识的垄断被打破,贵族要凭什么来维持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统治规则?”
兕子不以为然。“枯荣有序乃是天理。”
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统治维持不下去了只能说明时代该变了,贵族该被淘汰了。
常仪默然的看着兕子。“你很看得开。”
兕子摇头。“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世道。”
常仪似是有些诧异。“哦,为何?”
兕子说:“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常仪做了个手势示意尽管讲。
“我与辛子一同长大,从她不记事时起便一直照顾她,保护她,她对我也很依赖,虽然是更多的是因为我是她身边唯一一个让她感觉不到恶意和危险的人,但相处得久了,又是唯一一个,感情极好。她两三岁时我陪她一同去穷桑国小住,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好色的贵族,但这个贵族不喜欢成熟的女人,只喜欢年幼且身材娇小的稚童,我生得很不错,被他看上了。”兕子悲愤的笑了。“他让人将我给抓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奴隶身份究竟有多卑贱,别人想抓就能抓,我连反抗都是有罪的。”
常仪:“....那个贵族叫什么?”
兕子茫然的看着常仪。“啊?”
常仪道:“我以后若路过穷桑国,替你杀了那个混蛋。”
兕子摆手。“不必,他没得逞,我与辛子感情好,基本形影不离,她很快便发现我失踪及时找到了我。至于那个贵族,辛子将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犹子女拢共三十五口人用皮革裹起来打成了肉泥。”
常仪:“....”够狠,斩草除根的够彻底,真正意义上的一锅烩了。
兕子继续道:“我和她在那个时候爆发了冲突,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
常仪懵逼的看着兕子。
兕子见此,微微一笑。“很奇怪?”
常仪点头。“是很奇怪,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何能吵起来。”
兕子笑了,笑得仿佛遇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不奇怪,她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忘了自己是个奴隶,但那个贵族和辛子要处置他时所有人的反对,觉得她为了一个贱奴要杀一个贵族全家实乃丧心病狂,毫无人性,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是个奴隶,在人的眼里,我是一只两只脚走路回说话的牲畜,和人再像也不是人。哪怕我受到辛子的喜爱与维护,也不过是一只讨主人欢喜且主人身份地位很高的宠物罢了,主人可以宠爱猫狗,给猫狗好吃好喝的,但为了猫狗杀人便有悖道德人性。”
“我问辛子,她是如何看待奴隶的,你可知她如何回答我的?”
常仪摇头。“我不知。”
兕子默了一瞬。“她说,奴隶与氓庶,皆猪狗不如。”
常仪问:“你没杀了她?”
兕子反问。“我为何要杀她,她也没说错。猪狗尚且会闹脾气,但奴隶与氓庶,不论怎样被贵族压榨都始终任劳任怨,百般忍耐,说猪狗不如没毛病。”
常仪无言。
逻辑上,没毛病,就是思路委实清奇了点。
兕子继续笑说:“你可知我知道你们的消息时有多开心吗?你们的存在让我能够反驳辛子,让我能够底气充足的告诉她,我们并非猪狗不如。但这不够,我想加入你们,我希望奴隶军能够对贵族造成更大的伤害,只有让整个贵族体系痛彻心扉,让更多的奴隶意识到贵族并非无敌,让延续奴隶制的成本超过能够收获的利益,奴隶才会消失,彼时才是我真正能够做为一个人活着的日子。”
常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