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阖张着唇,却没吐露出一个字。他苍白纤瘦的手指紧紧箍着辛悦,不肯放她离开。
辛悦抬起头看着少年,一双莹亮的眼睛似是山间的清泉,不含一丝杂质。以为少年是有什么请求,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傅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又用了些力。直到听到女人轻轻的嘶声,才知道自己弄疼了对方。
他忙放开辛悦的手腕,缩回了自己的手,不自然的握了握拳,嘶哑着嗓音:“你的手被烫了。”
指尖还听留着女人温润的触感,傅执一下子红了耳根,他低下头,试图藏起自己敏感的小心思。
辛悦沉下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果然被烫了一块红印。
药汁不是滚烫的,虽然手背被烫红了,但没有烫伤,稍微敷点药就好了。
辛悦把手背到身后,想藏起受伤的手不让少年看到,却忘记少年双目失明,根本看不到。
她语气故作轻松地回复少年:“没事。”
傅执伸出那只打翻药碗的手,那手苍白干净,连红印都没有,他是想告诉辛悦他没有被药汁烫到。
“我也没事。”傅执声音有些颤抖,故意板着瘦削的脸,不想被辛悦发现他的异样。
辛悦拨弄着药碗,想着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打破此时尴尬的环境,想了许久,她缓缓开口:“要不我再给你盛一碗药?”
她刚刚给少年的是一煎的药汁,盛出来后,又加了一碗水二煎。
此刻,小火炉上还有一碗药在煎煮。
傅执轻轻摇头拒绝:“不用了。医药费是多少钱,我付给你。”
他怕生出什么枝节,只想尽快两清。付清了钱,就再也不会和她有什么牵扯了。
辛悦根本没想过要收少年医药费。
她看过书,知道少年此刻过得是什么样贫苦的日子,怎么会再让少年的生活雪上加霜呢?
辛悦展颜一笑:“医药费不用付了。”
傅执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不需要她的怜悯。在他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收到过太多人的怜悯了,那些人高高在上地施舍他,巴不得他跪地感恩他们虚伪的善意。每一次都好像在提示他是个无能的瞎子,往他的心上扎一刀。
他以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还是错了。
接下来她便会嫌弃他是个瞎子,只会碍事了吧。
辛悦察觉了傅执的异样,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他不开心了,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少年的心思比较易变?
辛悦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想着少年家里年久失修积灰满地,根本不能住人,便打算让少年住在她的医馆里,一方面她可以给少年治疗眼睛,另一方面也能更快的感化少年,完成任务。
“你的病需要静养,你安心住在这里好好养病。至于医药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收你费用。”
话音刚落,少年忽然逼近了她。
少年虽然瘦弱,可个子很高,身上凌厉的气势瞬间将辛悦包围住了。
“收起你的怜悯,钱我会给你的。”少年嗓音还有些沙哑,语气却锋利得像把刀。
辛悦茫然地望着少年,看着少年黑沉的脸色明白少年误会她了,心忽得像被揪住一般,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想帮帮你而已。”
话语显得有些苍白,少年当然不会相信。
看着少年冷若冰霜的脸,辛悦急了,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要不这样,你来我的医馆工作,帮我配药,我给你开工资。作为员工福利,免除医药费,这样行吗?”
辛悦巴巴的看着少年,眼神闪烁着,期待着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话语。
她还不知道少年坚强的外表下藏着脆弱的自尊心,也不知道她那样的话是狠狠地伤害了少年。
傅执觉得自己胸闷得难受,有点喘不上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别人对他单纯的善意了,久到他都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八岁以前,他还未失明的时候吗?
当她关心他有没有踩到碎玻璃,关心他有没有被烫伤的时候,傅执真的以为自己抓住了这种单纯的善意。
直到他听到她说了那些话,那些像刀一样深深扎进他心底的话。
他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希冀再一次被打碎了。
是他奢求的太多了。
他早就不该对这个世界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傅执一言不发,赤着脚往门外走去。
暴雨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终于停了,地上还湿漉漉的,积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傅执也不管脚下踩的是什么,他身体还有些虚弱,没走几步脚便没了力气,他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药材,傅执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的闻到这些药草的味道。
他小心的探索着方向,刻意避开这些药材。
辛悦跟在少年身后,担心不已。
院子里碎石子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划破脚掌的。
“回去安心养病好吗?你刚退烧,很容易再次复发。”
傅执停了下来,他独自站在院子里,孤独极了,仿佛这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
他想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伪善,嘴里说着好听的关心的话语,可实际上却是在羞辱他是个没用的瞎子。
他厉声道:“别再跟着我。”
说完,他的身影便被雕花的木门掩盖住,不见了踪影。
辛悦追出去时,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少年可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个早已被烧毁了的家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去找他,少年病弱的身体需要用药调养。